飘天文学 > 墓地销售那些事 >第三十八章
    言行信果,这是当初狗蛋他爹那一辈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品质,也是我在他爹身上唯一学到的财富,所以我尽管再一次严重违背了道德与职业经理人的操守,还是完成了答应梅子的事情。

    虽然已是转暖的初春,但下葬那天却一改往常,阴冷得令人窒息,遥远处苦闷而低沉的雷声,就像连上天都在为这不幸家庭发出悲悯。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除了小月舅舅的亲戚以外,她父亲的家里也来了人,娘家人与婆家人擦身而过,双方眼里都充满了难以解开的恨意。

    小月父亲的家属本不想来,但有句话叫人言可畏一点都不假,自从发生了这事以后街坊邻居都在传言着这对夫妻俩的不合与婆家人在儿媳妇重病时的不仁不义,在这种流言蜚语的的巨大压力之下,婆家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席这次痛苦的葬礼,以显得自己有情有义。

    有时谣言甚至可以害死一个家庭,而传播谣言的这些人都是帮凶。

    当然无孔不入的媒体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跟踪后续报导的机会,他们越过了葬礼现场的警戒线,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假笑向逝者家属涌来,为了挖掘出吸人眼球的新闻,他们不惜扰乱逝者最后的安宁。

    许宜娜早就预料到了这次仪式的特殊性,她提前与公司所有员工分配了任务,大家手拉手围成了一堵人墙,将媒体的记者们挡在了外围。

    员工们穿着下葬礼仪师的黑西装,戴着黑墨镜,画面感十足的对着记者终于说出了那句曾演练过无数遍的“对不起,无可奉告”。

    场面虽然被我们控制了住,但还是混乱的摇摇欲拽,所以许宜娜身边需要有一个能保护她的人,狗蛋找准了时机摇着呆毛一副讨好脸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朝着远处人墙吼道:“都给我用力拉,别偷懒”“哎那谁谁谁谁允许你在墓园拍照的”

    跟在许宜娜身后的狗蛋顿时感觉自己也像个公司领班一样,对着人群指挥得更加声嘶力竭,在这一刻把“狗仗人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哀乐声起,礼仪师们围绕在抱着骨灰盒的小月舅舅的周围,组成庄严的仪仗队缓缓向墓地走去。

    披麻戴孝的小月并不懂大家在干什么,众人的注目礼与肃穆的哀乐令她显得有点害怕,于是她紧紧抱住梅子的脖子,依偎在她肩头,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却无法掩盖她的好奇之心,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她们比大人更加分辨得清谁才是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所以小月从早上与舅舅来到公司以后,一直缠着梅子就像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而梅子的任务也从礼仪师变成了“全职保姆。”

    之所以如此大摆阵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果婆家人看见小月妈留给后人的碑文遗言时,他们能否承受这样一个“不义”的罪名而与娘家人发生冲突,这谁都无法预料。

    小月父亲在最穷困潦倒的困境下抛弃了妻女是事实,但依然也有吃瓜群众为此开脱,认为这只违反了道德准则,他们借着媒体的平台毫不负责的发表着自己观点,与持相反观点的另一派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

    不管力挺婆家还是娘家的键盘侠们是否争出了高下,但他们还是成功的把网络舆论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根本受伤最深的,则是在不懂事的年纪里失去了双亲的小月,对于这点,却无人提及。

    随着哀乐结束,浩荡的人群停留在小月母亲的碑前,下一刻就是揭开墓碑上包裹着的黑色绒布,而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绒布的揭开,众人纷纷惊呼。

    先前立好的写着小月母亲遗言的墓碑被人调换了去,代替的是一个新的墓碑,新的墓碑没有遗言,也没有令人窒息的那些文字,有的仅仅是一副在石材上雕刻的五颜六色的图片,这是一个笑得很漂亮的女人的自拍,在她的身后,是一个男人看见女儿初次学会站立时欢呼雀跃的表情。

    图片的下方,短短几行字。

    小月,我们去了爸爸经常给你讲故事里的那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这里每天都能看到彩虹和吃不完的棉花糖,我们养了好多的狗狗和牛牛,你要乖乖听舅舅的话,等你长大以后我们就来接你。

    文字的落款写着“爸爸、妈妈”。

    这一切,就是之前梅子作为交换让我帮她做的事,调换那块死气沉沉带着怨恨的墓碑。

    这些话是她自己写的,至于这张图片,是她当初送小月回家时,在她母亲的遗物里发现的照片悄悄顺回来的。

    我在前几天重新找一块新的墓碑,以两条烟的代价贿赂了石材工人,用一种叫“影雕”的工艺手法把这张照片展现在墓碑上,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与其说是墓碑,不如称之为约定更加合适,一个雕刻在石材上,像童话一般的约定

    小月看见了墓碑上的图片兴奋地抓着梅子的头发,大声叫着妈妈,叫着叫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哭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念叨着“找妈妈。”

    “爸爸是不是告诉过你有一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还有天上的彩虹”梅子在小月耳边温柔的哄着,“你看,妈妈说了等你长大就来接你,去那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还有狗狗和牛牛”

    梅子用最温柔动人的谎言安慰着小月,但想起了妈妈的小月并没有停止哭闹,再多的巧克力与棉花糖也比不上她妈妈在她心中的地位。

    小月的哭声吸引了众人,直至这时大家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孩子,注意到了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人。

    小月的哭声打断了仪式,但此时两家人都在安静地看着孩子,直到小月哭累了睡在了梅子的肩膀,中途也不曾有人发出半点声响。

    仪式就这么安静的结束了,没有啕嚎大哭寄托哀思的场景,也没有了生离死别的哀伤,而小月母亲当初留下的怨恨,就这么被我擅自做主的抹去了痕迹。每个家属离场时,都带着着自己的心事,安静地离开,谁也没有再去问这个碑文的事情。

    作为仪仗队的一员,我与其余员工留守到了最后,目送着家属们的离开,我突然感到胳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许宜娜低声对我说。

    我看着许宜娜,一脸内疚、歉意、恐惧地点了点头。

    “就你想法最多,鬼点子最多是吧”

    周围家属太多,许宜娜不方便大声责骂我,但却不妨碍她用指头揪着我胳膊最嫩的那块肉,死命地掐着,末了还要转几圈,几乎快把肉拧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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