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了许多。即便大部分时候,似是鬼仙姑一个人的评书。
“所以你反击了他?”她难得要笑出眼泪来,“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那样强的。大约,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哈哈哈哈哈——”
鬼仙姑当真笑出眼泪,黑色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面颊徐徐流淌,落到地上,就消融在人的阴影之中,仿佛泛起一层看不见的涟漪。
舍子殊并不能理解这究竟有多好笑,她只是平淡地阐述着:
“他伸手过来,我感到强烈的妖力,像刀一样直奔着我。”
“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我应该觉得吗?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但我反击,心里有声音告诉我该这样。”
“所以你的手穿透他的表皮,深深地陷进去?还触碰到他的心脏?”
“也许吧,如果是人类,那里应该是心脏才对。但那里很烫,像是一团火。”
“那自然是业火红莲。”鬼仙姑抹了把眼泪,嘴角还挂着笑,“别忘了他是什么。不过,你就这样被他赶了出来,哈哈哈……真是不讲道理啊!”
“你们竟拿我做这样的赌注。”
这话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她不再说那件事。但鬼仙姑转过头,脚步放慢了些,好像在隔着头发认真地凝视着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嘴边的笑,语气似是正经许多。
“那么,你会因此感到愤怒吗?”
“愤怒?”舍子殊侧目道,“我也不明白。就像是你觉得我应该恐惧时一样。”
“说实话,我也不知你从何而来。刚见面时我便知道,为你卜算未来,并没有什么价值;而为你回顾过去,得到的是连我也无法解读的信息。你是很特别的存在,这无关你是否有妖怪的身份。许多事会因你而改变,我也不知道,来见你,将这些告诉你,究竟是不是将现世引导到那个未来所需要的事。虽然,我也不会刻意争取什么,改变什么——所以我想,那便顺其自然,满足我的好奇心,特意来见见你吧。”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的事。”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你的语气,好像也不觉得失望。这些凡人会有的情绪,你都不曾拥有,却大约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如何表现。这究竟是你本能中的举动,还是你之后学习而来,谁也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你的法力很强,像是上苍特意赋予你的一种礼物。你还没利用它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因为许多人若像你一样,定会走上不该走的路,而你不同。在你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你向善——至少暂时是。”
“何以见得?”
“你昨天救了一只蝴蝶。”鬼仙姑慢慢地说着,“它被一层薄薄的树液黏住了,你上前轻轻捏起它的翅膀,将它放飞。你看着它,它颤抖着飞走——然后落到蜘蛛的网上。而这一次,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
“所以呢?你觉得我没有再救它一次,还算得上善么?”
“我可以解释你的想法,”鬼仙姑顿了顿,“却不能完全理解你的动机。”
“那么,我是什么想法?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第一次救它,是知道它无能为力,若是一直放在这儿,不是被鸟儿吃掉,就是在这里不断挣扎,直到力竭而死。你第二次没有救它,是它慌不择路,自投罗网,若是再救它一次,布网的蜘蛛便少一餐。你大约,是想到蜘蛛也会失去它的猎物吧?”
舍子殊若有所思。她琢磨了一阵,露出犹豫的表情。良久,她才说道:
“也许吧,我也不知我是如何想的。当时我只是单纯觉得,或许冥冥中,它到了命数。”
“你相信命运?那些所谓命中注定的事?”鬼仙姑流露出些许好奇。
“……我说不清楚。我觉得很多事一定会发生,就像我置身其中,亲身经历过一样。但在事情得以应验之前,我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凑巧罢了。”
“说不定是你前世的记忆?你这样法力高强,能对过去的蛛丝马迹捕风捉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前世啊……”
也不是没有可能。
天已经完全亮了,森林中氤氲热意。群鸟从上方掠过,偶尔鸣叫几声。这里大约有什么水源,有种奇怪的青蛙总是发出特别嘶哑且刺耳的声音。许多大小与颜色的蜻蜓从眼前你追我赶,时不时有哪只冒失鬼擦着脸颊而过。
“你之后决定去哪儿?”鬼仙姑问,“那家伙心眼可不大,虽然不再允许你回去,却一定会关注你的动向。不论你去哪儿,怕是都逃不过他的监视。”
“没什么关系。”
“走到这里,我们就要分别了。”鬼仙姑指着一处青石板做成的林间茶桌,“我与人见面,只是顺道带着你。你有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你想做什么事,也都由你。或者……你可以再停留一阵。我与那人说的话,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
“什么听不得的事?”
真是神出鬼没的人。不过那两人似乎早有准备,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只是一直没有戳穿罢了。声音的主人从一旁的树后走来,身上穿了件崭新的衣裳,还绣着精细的花纹。但是,与这件衣裳形成鲜明对比的,大约要数她本人了。她的手臂与脸上,有一段段几近平行的金色突起。再仔细看,这些小型突起间固定了一道细密的裂纹。但若不贴到脸上去观察,这些小细节是看不清楚的。
“锔瓷?”鬼仙姑看了一眼。
“找到这位金缮师傅可是费了老大的工夫。”来者唉声叹气,“虽然许多人都能做这种差事,但要找到一个避世的、嘴巴规矩的师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再换一个身体不就好了?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