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密不透风,十分闷热,令他们来时感到呼吸困难。离开以后,空气突然又阴冷了,这强烈的反差让人不安。
城主被他们留在城内,但离开了结界。他和昏迷中的四姨太在一起,但依然远离人群。不仅是山海建议的,更是他自己要求。毕竟百姓们要面对的是这不知何时会醒来,醒来或许就会袭击人的妖怪;而此刻的城主,暂时也无颜面对人们各式各样的问题。
离开结界之后,施无弃发现它不再扩张了,这里似乎暂时陷入了休眠。而在南边贫瘠的群山之上,突然聚拢了色彩和形状极不自然的云。水无君带他们从一处灵脉穿过,直接被送到了这一带的山麓上。
现在,他们就驻足于第二团不自然的阴云之下。
水无君知道自己的兵器在哪儿。就仿佛他真的能听到钢铁的呼唤,他带着两人找到了黛鸾。当时,她正藏身于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专注地向外看着什么。水无君拍了拍她的肩,她吓了一跳,但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山海焦虑地质问。黛鸾仓促间贴了止血的膏药,一大块红色还挂在脸侧。她想了半天,又怕解释起来惹人误会,于是盯着施无弃看了半天,说道:
“月亮割的。”
说来话长,施无弃表示自己会给出一个解释。而在得知了阿鸾的所作所为与计划后,三个人浮现出了不同的表情。
“……你知道这多危险吗!”即使是压低声音的斥责,山海依然气势不减,“万一慕琬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就算他伤成这个样子,你也不该拿她冒险!”
“我没觉得他……不是,那是因为我认为这妖怪足以与他为敌,才——”
“你认为!凡事都靠你认为,这能行吗?”
“我这不是在旁边儿兜着吗……”
“你这点斤两也敢——”
“好了好了,别这么大火气。”施无弃让他冷静些,“我觉得阿鸾这么做,倒是挺聪明。这思路没什么问题,你看他们现在还在僵持。我们要做的,是静观其变。当她真的陷入困境时再出手相救。”
水无君没觉得不妥,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依然像块木头似的,语气也毫无感情。
“能想出这种方法,的确聪明。记得当年红玄青女也说过,解决问题就像解开老虎项上的铃铛,出路与风险并存。只不过鬼女千面被释放出来,若再不解决她,哪座城也保不住。”
“啊,对了,山海。”施无弃像是想起什么,“如果任由她杀了笑面狼,那些姑娘能否平息怨气,不再为非作歹?”
“……很难说。还记得极月君讲的故事吗?当年莺月君就算消灭了所有人,也……”
“我感到莺月君就在附近。”水无君说,“但他并不打算露面。”
“这小子肯定怂了。”
而慕琬和笑面狼就这样僵持着,没有任何反应,谁也没先动一步。他们都看得出,咲面郎受了很重的伤,但都不像是她手里那把匕首所致。两人相互对视着。慕琬的眼神令他们觉得陌生,但他们知道,这副表情之下的那个灵魂一定不是她本人。不过那层显而易见的杀意或许还真有她自己的成分。而笑面狼呢?狼面之上,看不到他真实的面孔。
笑面狼并未抬头,他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我记得你。”他呼吸不稳,“你的伞被我打断过。后来再见到你,它已经被修好了。你没有死在朽月君手里,我很意外。”
他的声音还是青年的样子,清澈好听,让人怎么也无法与面具下的面貌和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联系在一起。慕琬没有说话,手中攥着匕首,远远地看不出力道。
“还给我。”她说。
“啊?”
那声音很奇怪,虽然的确是属于慕琬的声线,但音调很别扭,像是嘴里有什么东西一样含糊不清,又或者被别人从外面捏住了脸。黛鸾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慕琬的脸。
“还——给我。”
她又说。
黛鸾突然看清了什么,惊慌地向后退了几步,撞在山海身上。
“怎么了?”
“只有半张嘴——”她说,“只有半张嘴在动。”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过去,细细观察起来。果不其然,她的脸十分奇怪。右半张脸悲愤、哀愁,充满一种冷冰冰的仇恨,微微咧开的半张嘴吐出刚才那三个字来。而左半张脸显得十分愤怒,那炽热的愤怒已经显得有些平静了——怒目圆瞪,唇却紧闭着。两种反差极大的面目在一张脸上彰显着同一立场的情绪,显得扭曲极了。
“是青鬼……”山海皱起眉,“但是不要轻举妄动,那不是生前的青鬼。现在的她不过是积怨的鬼魂,没有什么人性和理性可言,千万小心。”
笑面狼微微侧着脸,感到奇怪。
“什么?”
“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他似乎听明白了,“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那丫头呢。你是说面具,还是你的脸?你应该知道,你那半张脸早就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掉了,连同我的一起。说来也是可笑,我还真想不明白,没有脸就活不下去了么?我没了那层皮,不也活得好好的?啊,虽然,也就快要死了吧。”
他的呼吸声中充满杂音,身体的确不堪重负。但这并不影响黛鸾在心中暗骂:你丢的恐怕不是脸,而是你的良心。但仔细想想,在那场惩戒之火燃烧之前,他的良心就已经被狗吃了去。也不能这么说,狗未免太可怜了。
水无君说,那些面容里不止女人,也有些俊俏的男人。不论出于欣赏还是嫉妒,笑面狼应该都以其他欺瞒哄骗等方法弄到了手,据为己有。那些脸皮他甚至是能戴上的,然后去欺骗更多的女人,以免有些人知道他本身的模样。不过现在,它们都只是一张张干瘪的脸,看不出男女,只有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