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紫红 >第201章 (二百零一) 痛
    穴道刚被拂开,一记刚猛的拳头已挥了过来。

    展昭一个趔趄连退数步,头被打偏到一边,嘴角蹭损,新血沿着破口处蜿蜒淌下,衬得那张苍白容颜竟生出一抹病态下的艳丽。呆怔片刻,目光才迟缓地投向白玉堂,只是眼神流露间既没震惊亦没不忿,恰如那净水幽潭,深邃到让人近乎窒息,平静到就像早料到会有此一遭。

    反观白玉堂,胸膛剧烈起伏,一对拳头攥得死紧,像在掌心藏了什么,势要捏爆。许是极致的愤怒难以自控,白玉堂整个人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只对了一眼,展昭便垂眼不敢再看白玉堂,而是低声下气道:“你若觉得不消气,不妨再给我两拳……。”

    话音未落,白玉堂已挺身从榻上一跃而起,疯了般冲过来揪住展昭前襟,将他拎到跟前。他双眸赤炼如火,焚炙熊熊,谁想烧着烧着,却流出了最痛彻心扉的泪水。

    “什么坦诚?什么爱?全是假的,全是你把我当成傻子耍!展昭,你又骗我,在我茫然不知间布局了一切,骗得我好苦!——”

    尾音震颤,与其说白玉堂在咆哮,不如说他在宣泄那无以名状的哀绝。

    “怎会是假的……?”展昭苦笑出声,眉宇间闪过一丝受伤。“若是假的,你以为我能骗过你吗?若骗不过,我又如何救你?”

    轻轻拂去白玉堂脸上泪痕,再度抬头,展昭眼中已起了不期的变化。看似仍平静无澜,实则每一寸目光闪烁间都会卷起一波熟稔的眷念,是了,与适才频生的眷念如出一辙。白玉堂这才恍然大悟,先前展昭为何总用那种眼神看他,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拿定了主意,只把他一人蒙在鼓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堂,何必明知故问?你才是最懂我的那个人啊。”

    欲待驳斥,却已哑然。

    白玉堂扪心自问,兀自纠结抗争了许久,终是不得不承认展昭是对的。

    ——他,的确懂。

    护青天,守天下,定乾坤,平四方,世间百姓总爱夸赞他眼前的这个人大公无私。可只有他知道,他们都错了,展昭不是无私,正相反,他“私心”甚重。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习惯背负的责任亦太沉太重,才总是不顾一切去选择守护与救赎,为此就算累了、伤了、病了、死了也在所不惜。

    自与展昭情定,表面的春风得意并未让他真正放下忐忑。时局艰难,情敌环伺,他最常做的是用他的方式反反复复确认两人间的感情,生怕这就是场美好的梦境。在两人的感情世界里,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才是付出多爱得深的那个。直到这一刻,他的所有彷徨、忧虑、胆憷都被展昭义无反顾的决绝击得粉碎,他终于意识到展昭对他的深情绝不比他少一锱半铢。

    他,是最懂他的啊。明知哪怕只有丁点可能,展昭也不会放弃救他。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因为这分明是个死局——任谁看,他都必死无疑。所以他才放任自我,坦然与展昭极尽温存。可谁曾想,必死之局竟被展昭盘活了……。不,也不是活了,而是从一个死局变成另一个死局——以命换命。

    白玉堂展臂再度困住展昭,揽得紧紧的,搂得死死的,恨不能与对方相贴融为一体。但见睠睠怀顾,潸然泪落,却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像孩提般哭到泣不成声。

    展昭满目愧痛,哽咽道:“玉堂你别这样……。是我的错,是我自私,只因我被独自抛下太久了。所有我放进心里的人都离我而去,现在……我只剩你了。我实在无法再伪装坚强,如果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也在我面前死去,那我宁可选择代替你。”

    “你是痛快了,自觉死得其所,可你有没有为我想过?猫儿,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你让我怎么办?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玉堂,你知道该怎么办的。适才我应了你,而你也应了我。所以……不负誓约,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你活着,我所做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如果眼泪有尽头,白玉堂甘愿今夜把这辈子所有的悲伤都流尽了。他本是个最怕痛的人,可自与展昭相遇相识,什么痛他都尝遍了,他也才知道肉(rou)体上的痛与心上的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此刻的痛,比起心痛更甚,因为他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把“展昭”两字刻在了灵魂深处。

    白玉堂如是,展昭亦然。

    两个灵魂,却是同一种痛;两双眼睛,流着同一种悲。

    如果爱是一种圆满的融合,那它同时也是一种极致的撕扯。

    两人在偏殿待了许久,久到众人差点按捺不住,才又再度踏入祭殿内。

    乍见展昭,紫瑾难掩振奋。在他想来展昭的活路便是白玉堂的死路,再也没比这更玄妙的设局了。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由衷感谢木槿段送他这份大礼。原本他对展昭背叛自己爱上白玉堂还存有满心恼意,可经过这段时间等待下的自我开解,他终是选择了原谅。想到白玉堂三日后归尘化土,自觉放低身段去跟一个死人呷醋实在有些愚不可及,眼界的调整顿时让心境也起了变化。

    谅你白玉堂能一时得到展昭的认同又如何?

    感情这种东西比的可不是一时,而是长久。

    唯我能用一辈子的时间长长久久地陪在展昭身边,也唯我,才有此资格。

    他发觉展昭的情绪较之先前已有了很大不同,悲意仿若洗尽铅华,虽仍延续着淡薄了的丝丝缕缕,却趋于平和,就像已纾解开心头最大的死结。倒是那白玉堂,与先前洒脱截然不同,反倒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止不住的悲戚。尤其那双明显的红肿,令本是精精神神的桃花眼瞧着又憔悴又颓废。

    哼,表面装得不畏生死,结果还不是在展昭面前哭肿了眼?

    紫瑾在心头嗤之以鼻,当真是满心满眼瞧不上那锦毛鼠。于是他笑着迎向展昭本想献一番殷勤,哪想走到近处,视线却被展昭嘴角那明显的淤青与破口吸引了。他明明记得先前展昭渡蛊前嘴角无伤,怎会偏殿转一圈,就平添新伤了?

    “展昭,你的脸怎么了?”

    紫瑾单手托起展昭下颌,本想更仔细端详。岂料白玉堂一个箭步蹿上,大力挥开他的无礼行径,同时怒不可遏道:“别碰猫儿!”

    被鼠爪子挠了,紫瑾几乎气极而笑。“我想碰就碰,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还剩一口气的将死之人,也敢在这与我放对?别逼我连最后的三天都不留给你。”

    白玉堂本就对紫瑾觊觎展昭一事耿耿于怀,此刻想到他与展昭经历的这一切皆拜木槿段所赐,而木槿段会做这些则是为了紫瑾,他就压抑不住心头怒火想要与紫瑾大干一架。好在展昭眼疾手快拦到两人中间制止了冲突。

    先对白玉堂摇了摇头,随后转头对紫瑾正色道:“他是中原武林有名有号的锦毛鼠白玉堂,不是你可以随意轻贱的对象。此外还有一件事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就算过了三日,玉堂也不会死。”

    比起紫瑾等众人闻言后莫名所以,谦和道人率先兴冲冲奔过来激动道:“展小子,你想办法治好我家臭小子了?”

    “算是吧。”展昭轻应了声。

    “什么叫算是?”谦和道人自觉从展昭这问不出什么,径自拉了白玉堂上下打量确认。“玉堂,你快告诉为师,你真的好了?”

    “好了……。”

    “不用死了?”

    “不用了……。”

    谦和道人根本没留意白玉堂的无精打采,直接对现定的结果高兴坏了,一把拉住也凑过来询问的南宫惟,激动得语无伦次。“南宫老儿,还是你徒弟能啊。我们俩糟老头都办不到,他居然想到法子能治好玉堂,简直了不得啊,不亏是老道的徒媳。”

    “呸!是你家小子上赶着下嫁,别本末倒置了,你这老牛鼻子。”

    谦和道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懒跟南宫惟计较:“哈哈,都一样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嫁跟娶有着本质的区别,老夫今天一定要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不然以后有了孩子,还得为孩子冠谁的姓打一架,麻烦死了。”

    众人听两个武林泰斗在那斗嘴完全跟俩屁孩吵架一样不可理喻。孩子什么的,可真够匪夷所思的啊,两个男人能生出那玩意儿吗?

    白玉堂已经够憋屈了,现在两个师尊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下大失颜面,足足把他心头的那把火烧了个十成十,刚想暴吼一声“够了”,就听另一头传来木槿段不合时宜的仰天大笑。众人正奇怪这厮又找的哪门子存在感发的哪门子疯,便听他阴阳怪气道:“老夫真是服了。南宫惟,你不着紧问问你徒儿怎么救的白玉堂,却在那儿跟周顶天争莫须有的冠姓。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老糊涂了呢?”

    本就满面疑惑的耶律宗徹,此刻像是想到什么,面色越发凝重。“展昭,莫非你……。”

    紫瑾也听出了弦外音,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木槿段冷笑连连。“与其问为师,不如问问你心心念念的那个,问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救了白玉堂。”

    赵祯小戚也相继感知到不对劲,纷纷围住展昭,想要问个究竟。谁想展昭一言不发,径自拨开众人,朝木槿段望去。

    “你真正设局下套的并不是玉堂,而是我。所以我救玉堂也都在你算计之中,是也不是?”

    笑问:“何以见得?”

    “因为你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命。”

    邪魅一笑。“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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