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紫红 >第58章 (五十八) 赌约
    这日原定于午前的行围因可汗莫名不适被推至午后。一早柳如蕙率领一队七星堂谍者悄无声息赶到猎场,也不知他在毡帐内汇报了什么,耶律宗徹出帐后脸色一度变得凝重非常。

    展昭是第一次见到白玉堂这位昔日的“红颜”知己。先前在汴梁,他一直被困皇宫,不等白玉堂寻来,柳如蕙便有事先行离开了。加上暠山碧川多番相助,本以为两人会把酒言欢,十分亲近。谁想初次相见,气氛尴尬异常。也不知是获悉柳如蕙恋慕白玉堂这件事叫他心里别扭得紧,还是其人雌雄莫辨的容颜总莫名有几分不舒服,展昭态度显得十分拘谨。所幸耶律宗徹看在眼里,谈笑风生间帮两人穿针引线熟络彼此,无形化去尴尬。

    及至午时,宴席如期而至,可汗耶律宗释不知是不是当真不太舒服,情绪始终不高,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命舞娘载歌载舞起来。不一会儿,朝臣贵胄便在气氛的带动下大快朵颐推杯换盏,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和大宋宴席的精致、守礼不同,契丹可谓相当粗犷了。整羊端上,以匕首割肉取食;酒壶喝不过瘾,更有武将让侍从把酒坛抬上直接拍开泥封豪饮拼酒的。

    相处已有些时日,耶律宗徹自然了解展昭饮食素来清淡,遂那油汪汪的烤羊羔刚端上,便命人撤了下去,另行切取小份入碟送到席上。耶律宗徹见展昭别有意味看了自己一眼,于是亲自斟酒,举杯敬道:“展大人昨日的话本王记在心里了,绝不再犯。若不弃饮下这杯,便当此事就此揭过,再无嫌隙。”

    展昭二话不说,接过一饮到底,随后放下酒杯正色道:“展某并不曾因昨日之事与王爷生出嫌隙,因为我很清楚你为什么那么做。只是清楚是一回事,心中喜与不喜又是另一回事。阴谋诡计再是巧妙多端,终究是诡道,为帝王将相者顾,当以正气治国,待民以诚,若总施行诡道,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展某素来坚信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耶律宗徹了然而笑,更深刻地感受到那人骨子里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浩然之气。双眸亮得几近发光。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契合与动容,再一次让他明白秦肃秋同样能够琴箫合鸣,为何唯独眼前这人的箫声真正触及了他的心。

    众人正自喝得尽兴,一个马夫打扮的侍从突然奔进会场。举办宴会的场地本就极大,进进出出形形色色的人数不胜数,原本也是寻常,可奇的是那人手持钢鞭,钢鞭上还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这就不由引起众人侧目了。

    只见他到得御座前向耶律宗释行礼道:“回陛下,三十鞭子已过。踏雪不但未有驯服,还将两个驯马师给踢伤了。”

    耶律宗释冷冷道:“带上来。”挥了挥手让舞姬全部退下。

    稍顷,侍从在几个驯马师协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踏雪拖进会场。原本雪白的马身多出数十道血痕,扎眼至极。漂亮澄澈的马眼此刻不再倨傲,而是装着满满愤怒。它呲牙咧嘴,响鼻狂打,时不时还会冷不丁尥一下蹶子。亏得那侍从惯常照顾踏雪,对它的伎俩早已烂熟于心,因此无论踏雪怎么折腾都没能伤到他。

    耶律宗释见踏雪始终倔强不服软,满面不悦,遂硬声下令道:“上铁锤。若还降服不了,不必回禀,直接杀了。”

    话音方落,众人俱倒吸一口凉气。耶律宗徹更明显感觉身边那人身子微微一颤。不着痕迹按住掩在席下攥紧的拳头,示意稍安勿躁。此时只听坐在御座旁的赵颖柔声问道:“陛下,您平日将踏雪视若珍宝,今日这是怎么了?”

    赵颖虽不谙契丹国情,但于宫中也曾耳濡目染知道塞外珍珠的稀世罕见。没想到可汗今日竟当众直言降服不了便杀了,叫人着实想不通。

    见众人皆注目而视,耶律宗释笑着解释道:“今早本想试骑,却被踏雪狠狠摔下来。朕突然之间就想通了。武则天说的对,宝马再珍贵也是用来给人骑的,骑不了的马跟废物无异,朕又何必祖宗似得供着它?还不如杀掉干脆。”

    众人这才明白耶律宗释为何要驯马师钢鞭过后上铁锤,原来竟是效仿当年武则天降服狮子骢的法子。可惜,踏雪比那狮子骢更烈,完全不懂妥协为何物。铁锤击头非但未能驯服它,反把骨子里的野性彻底引爆。只见它上蹿下跳把背上的驯马师顶甩下地,马蹄疯狂踩踏,生生踩断对方四肢。眼见踏雪凶性大发,高扬前蹄要将人毙命蹄下,一道蓝影电闪而出,如优雅的圆弧展臂一掌拍出,正中马脖一侧。踏雪吃痛,下落的前蹄不由偏离了方位。

    将驯马师一把提起,甩给一边蠢蠢欲动的梁王耶律宗真,展昭轻轻一跃上了马背,立时拉缰控制踏雪不再继续暴走。他拍了下马脖,满面忧色道:“野丫头,够了。你再继续胡闹下去,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踏雪对展昭的气味似乎还有记忆,略一愣怔,当真停顿片刻。只是想到自己又被鞭打又被锤击,怒火熊熊,早失了理智。展昭一个没抓稳被踏雪顶飞出去,不等落地就听身后可汗一声毫无感情地“杀掉”令下,四周侍卫纷纷抽刀在手围了上去。

    燕子飞当真了得,劲腰一拧竟能身在半空强自转变落点。展昭如燕子抄水借力一名侍卫肩头足尖一点,自无数刀背急踏而过,每一脚踏出力沉千钧,令那些侍卫皆把持不住刀身走势砍到了地上。

    展昭趁隙跳到两者之间,摆手阻道:“且慢。”不等对面众侍卫反应,踏雪又自身后奔来。展昭反手以掌抵住马头,被推着滑行十数尺,直至一脚千斤重踏,才堪堪停下。

    “你给我冷静点!”展昭对踏雪怒喝道:“如果不想死,就乖乖待着不许动!”

    也不知是威慑于展昭的武力之下,还是已经缓过神明白展昭是真心想要救它。踏雪虽仍有些不安分,但已在展昭的安抚下不再暴动。

    展昭见状这才折身对耶律宗释抱拳道:“可汗陛下,这本是高高兴兴的聚宴,更有诸多女眷在此,窃以为染血则不美了。踏雪虽是世所罕见的宝马,可毕竟不通人性,它既不愿降服,陛下又何必跟一个畜生计较呢?”

    耶律宗释冷笑道:“展大人说的好,踏雪不过是个畜生罢了。一个畜生在朕这儿好吃好住养尊处优了整整五年,朕不过偶尔骑一下,却次次跟朕耍威风。你说,朕还留着这样一个畜生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展昭眉眼低垂,换了种轻巧的口吻道:“陛下说的也甚是有理。不过古语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与其横添杀孽,不如……把它给在下如何?”

    耶律宗释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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