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的指控非常严厉,用词从未有过的辛辣。

    自下乡以来,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识她真正发怒的一面,立刻被震得魂魄出窍,大气不敢出。

    再回过头一想,不管跟吴芳还是苏丹叶起纠纷,姜糖虽然出手教训了人,但她的情绪始终起伏不大。

    那些不愉快她似乎并不看在眼底,恩怨当天了结后便再也不提,所以在苏丹叶不作妖后,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对方的靠近示好。

    尹秀眉心里并不服气,她猛地站起身,带倒桌上的碗筷。瓷碗滚了两圈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音,碎成好几片,配合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胡说!我没有,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没有不顾后果,我仔细考虑过,红梅她能饿,但小丫不能。而我们,正值青春壮年,每顿少吃一点点并不会饿死,何况,我换了很多红薯回来,那些全是用我自己的东西找乡亲们换的。我做这件事没有任何私心,没有!姜糖,若是红梅和小丫熬不过去,你就是最冷血的刽子手,你毫无怜悯之心。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侮辱我的人格?凭什么?”

    “因为那是大家的东西,不是你的。”

    尹秀眉那一番“你无情你冷血,你没有人性”的控诉并没有影响到姜糖分毫。

    一旁的许庚沉了脸,其他人也面色倏变,忍不住要发火。正要收拾桌上碗筷的苏丹叶差点气得把碗砸到尹秀眉脸上,听听这说的什么屁话?姜糖话说得不清楚不明白吗?咋她还一根筋地纠结人性不人性的事?

    只有姜糖完全不受她的逻辑影响。

    她既然开了口,那今天她就要把这件事掰碎了,好好跟尹秀眉论个明白。

    她看着尹秀眉,嗤笑道:“咱们新知青每人每个月可以领带壳口粮39斤,女知青稍有剩余,男知青应当勉强够吃。而许知青他们和你,是按出工工分来分配的粮食,我了解过,许知青和宋知青几乎是满工分,而你和吴知青分派的活儿轻省,平均每天5~6工分。”

    姜糖递了个“你心里没数”的眼神给她,继续算账:“上个月开始,因为照顾郑红梅,你请了好几回假,一连几天都没有工分。现在,你听明白了吗?你的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好意思说拿你的口粮救济郑红梅?”

    就差指着尹秀眉鼻子骂她吸血虫了。

    尹秀眉:……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阵阵地发懵。

    吴芳本来看尹秀眉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看得正乐呵,姜糖这话一出,她自觉被内涵了,连忙急吼吼地说道:“上个月我可没有偷懒的哦,虽然我工分赚得不多,但我吃得也少,不像有些人,拿着大家的东西做人情,姜糖,你说她就说她,别扯我头上,我可没占你们新知青的便宜……”

    “是吗?”

    每顿吃两大碗,叫吃得不多?

    吴芳道:“你来那天,我还借了盆给你呢,你别忘恩负义……”

    姜糖皱眉,淡淡瞥了吴芳一眼,吴芳立马缩了缩脖子,把后边的话憋了回去。

    姜糖转身看向尹秀眉,冷声道:“你说了一长串,无非是想说郑红梅多么可怜,而我,我们,是多么的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那我就掰着手指头,给你算上一算。

    第一,郑红梅难产那日,是不是大家忙里忙外,救了她和小丫?

    第二,咱们大伙儿光是鸡蛋就凑了四十来个,算得上仁至义尽吧,你现在说她在月子里没吃的,怨谁呢,是我们没献爱心吗?

    第三,我用罐头换的鱼给大伙儿加餐,你说郑红梅日子不好过,想给她送点过去,行,能力范围内帮帮忙,我答应了。但你嫌两条太少同我置气。可你也不想想,盆里一共也就十来条,个顶个的小,你全拿了,我们吃什么?

    第四,少掉的粮食至少得有三十斤,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事实上,你拿走的只多不少。我就想问问,是什么让你觉得胡寡妇有胆量饿死媳妇孙女?又是什么让你觉得郑红梅一个月能吃三十斤粮食?”

    “你们说,我算错账没?”

    姜糖转头看着其他人,目光落在最有老大哥风范的许庚身上。

    “没毛病。”许庚沉声道。

    “如果到现在,你还认为郑红梅可怜,我们可恶,全世界就你最无辜,就你最委屈,做了好事还落埋怨!那你的智商真是高得……不可思议了。”

    “反正,在郑红梅这件事情上,我们问心无愧,你敢说自己也问心无愧吗?”

    事实上,以姜糖自己为例,她每顿饭不到二两,吴芳算吃得多的,也就将将三两左右。何况,他们也并非一日三餐都是米饭,比如早上稀饭配咸菜,或者粗粮馒头,用到的粮食会更少。

    如果郑红梅真被胡寡妇欺负得这么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被逼入绝境的地步,她仍然不反抗,反而寄希望于别人。

    姜糖认为,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值得帮。

    人家没准在这种被虐待,被轻视中获得了某种变态心理的满足,想拽她出来的人叫没眼色。

    尹秀眉脸色惨白,往日殷红的唇瓣一下没了血色,微微颤动着,她嘶哑道:“你是说,我做错了?我付出的真心是假的,我对红梅的善意是虚伪的?”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这样抹黑她?

    姜糖挑眉,只觉得尹秀眉着实难沟通。

    本就严厉的语气变得更不留情面:“善良是慨自己之慷,是自己以德报怨。真正的善良是,这个人好可怜,我要去帮帮他,是对你自己的要求。而你的行为呢?呵,这个人好可怜,你们快去帮帮她;这个人那么可怜,你们竟然不帮他,你们太残忍,太无情了。”

    “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听过,大家说他善良是因为,他割的是自己的肉。”

    “而你!割的是大家的肉,你善良吗?不,你自私,你虚伪,你这叫圣母婊。”

    圣母婊这个词,众人第一次听说。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的含义,但联系上下文,便知道这明显不是个好词儿。

    尹秀眉:……

    她的心乱糟糟的,脑子糊涂,她想反驳,想说姜糖说得不对,这是污蔑。

    却发现自己此刻哑口无言。

    尹秀眉疯狂摇头,只能无意义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自私,是你们误解我了,我没有……”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在心里给仇人们预设了各种下场,可真正实行起来才发现,一切都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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