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其实并不复杂。”达莉娅语速和缓，笑容和煦，像是在耐心讲睡前故事，就差一句“很久以前”作为开头，“所谓的六个月，指的是在上面的三层存活六个月，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都不一定是要在全须全尾的情况下，即使是拖着最后一口气，达到了规定的时间，也能成功毕业。这六个月有规定的分布，分别是二层三个月，三层两个月，四层一个月，循序渐进。想要往上爬，必须达成前一个时间要求。四层的一个月之后，就能爬上传说中的顶层。”
“原来如此。”奥尔德斯嗓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满足感，“可是，最快六个月毕业不等于必定六个月毕业，为什么会发生消耗更长时间的情况呢？”
“这是个好问题。”达莉娅双目微阖，演技浮夸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位刚做完讲座，被学生积极提问的老教授，“爬塔这一机制很是人性化，选手随时可以选择降级，也就是回到之前的那一层，一般都是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别无他选才会做出这种决定。降级之后，在那两层的存活时间都会直接清零，重新开始计算。比如，我现在位于三层，已经存活了五十九天，忽然遇到危险选择降级，那么我会被送回二层，需要在二层再存活三个月，也就是九十天，才能再次爬上三层。三层的记录一样会被清空，从零开始，再坚持六十天，才能继续往上爬。”
“我明白了。”奥尔德斯点头，“那么，如果选手已经到达四层，降级并不会影响到二层的记录。”
“是这样没错。”达莉娅予以肯定，“大部分选手不愿永远在二层浪费时间，一般只会在四层酌情使用降级功能。当然，如果我人在二层，选择降级就会自动回归底层，也就是咱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可以选择留下，或是无成本再次挑战爬塔。”
“这么说来，”奥尔德斯忍不住鬼鬼祟祟环顾四周，然后窃窃私语道，“会有和平派成员选择爬塔也不奇怪，这是个相对安全相对快速的毕业方式。”
“相对安全…不，我知道你是在和底层的生活作对比，但事实并非如此。”达莉娅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不是想吓唬你或者怎么样，据和平派掌握的情报，爬塔这条路万分艰险、危机重重，每时每刻都是生死一线，无数选手殒命，和‘安全’这个词完全沾不上边，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这样吗？”奥尔德斯眉头微蹙，语气里多了一丝困惑，“可是…既然可以随时降级，甚至回归底层，即使极少数人做出错误选择不幸失去性命，大多数人应该还处于孜孜不倦的挑战过程中吧。比如离去的和平派成员，如果他们没有联络或回归和平派，‘一去不复返’，不就意味着，他们要么是放弃了但是不好意思回来，要么是还在努力往上爬，要么是已经成功毕业。怎么就成了有去无回的路呢？”
“因为侥幸心理。”达莉娅抿了抿唇，沉声道，“爬塔这一设计利用了选手的侥幸心理。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降级，因为选手们都急着想要尽快毕业，忙于追逐六个月这一完美目标。他们总觉得，自己有一条万全的退路，可以勇往直前。屡次降级更是会加剧选手的烦躁心理。事实是，‘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想法，害死了数不胜数的挑战者。”
“万全是一种假象，”达莉娅冷笑一声，神色像是在惋惜什么，“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战斗机飞行员危急时刻可以跳伞逃生。有些时候，危险来得太突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无可挽回。另一种可能，飞行员及时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具备跳伞逃生的机会，飞机坠落也不会波及他人。可是，有些时候，还是落了个机毁人亡的下场。奥尔，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奥尔德斯没预料到达莉娅会忽然反问，沉思了一阵，没能得出什么可靠的结论。
“因为，”达莉娅见他一筹莫展，决定自问自答，“不到万不得已，飞行员不愿轻易放弃，他们想竭力挽回这看似无可救药的局面，保住造价不菲的战斗机，担忧自己一旦做出错误的判断，保住性命的同时却也是前途尽毁、负债终生。即使事态清晰明了，人类固有的侥幸心理也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奇迹、相信转机。等到真的别无选择了，终于决定逃生的时候，为时已晚。人的意念并不能让人瞬间脱离危险，做出动作需要时间，弹射出舱需要时间，拉开安全距离更是需要时间。可是，宝贵的时间，已经在永不言弃的过程中流逝了。”
奥尔德斯沉默不语，似乎隐约理解了什么，眉头稍稍舒展。
“爬塔也是一样。”达莉娅顿了顿，继续说道，“随时可以选择降级，规矩确实是如此。但是，选手需要按下ID，等着窗口弹出，点击确认，才能成功做出决定，为了防止误选，这是个精密的过程。确认之后，身体弹出某一层也需要时间。总共加起来不过是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却能决定生死，尤其是在接近顶层的时候。如果选手不慎被斩断手臂，或是身体被麻痹，或是被任何原因禁锢动作，都是死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降级，这是选手们的信条，为了不在二层三层荒废大好年华，原地踏步。也正是这一信念在无形中推波助澜，加快他们的消亡。”
奥尔德斯木然点头：“这也是…创造者的陷阱吗？”
达莉娅轻笑一声，耸了耸肩：“或许是。飞行员被物理学所限制，但是咱们身处虚拟世界，采用一种更快捷保险的降级方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依照创造者的脾气秉性来讲，这多半只是他筛人的一种方式。”
处处都是陷阱吗。奥尔德斯微微垂眸，心里思绪纷乱。
“我懂了，爬塔是一条很危险的路。”奥尔德斯低声道，“我不会去尝试的。”
“那就好。”达莉娅终于恢复轻松的笑容，“刚才啊，我差点后悔回答你的问题。要是你在我的无意识‘怂恿’下跑掉了，队长非得宰了我不可。”
“无论爬塔是否危险，我都不会走。”奥尔德斯目光炯炯，坚定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事，我也知道你不会走，你怎么会抛下我们呢？”达莉娅眨眨眼睛，嬉皮笑脸道，“而且，我这么仔细一回忆，我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嘛，只是客观科普而已，要是诱惑了谁，那也是创造者的错，不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