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已经手臂酸痛得快要举不起剑，萨默于是开着船离开了危险区，以给予两人一些修整的时间。
“刚才多谢了。”萨默揉着手腕轻声说。
“不用谢。”奥尔德斯气息不稳地回应道，鏖战之后，擂鼓般的心跳仍在胸腔里激荡。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他还心有余悸。
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并出手，以萨默的水平倒不至于必死无疑，但无疑会被行动迅疾的触手抓住，其他触手的攻击会让奥尔德斯自顾不暇，想脱身就变得非常棘手。
萨默注视着奥尔德斯，眸中浮现出浅淡的欣慰。奥尔德斯的可靠程度果然今非昔比。
触手突袭固然可怕，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它并非同步发生在一整片区域。
萨默和奥尔德斯这一小组是远征队中首个触发攻击的，其激烈过程被其他队员目睹，有助于吸取经验提高防范，等他们再见到黑色曲线时，都已做好了面对触手的准备。
小船暂时停泊在安全区平静的水域，两人无声观察着其他讨伐者的奋斗与挣扎。
除了埃莉和薇洛的小组在蛮力上欠缺一些，与蜂拥而至的狡猾触手的搏斗中偶有惊险时刻，其他小船都至少载着一名三级身体队员，整体效果也更加得心应手。
萨默暗中记下他们触发攻击的顺序，在心里默默进行因果推导——他们是首个引来攻击的小组，埃莉和薇洛正巧是最后一个。
“你还记得黑线出现的过程么？”萨默倏然抬眸问道，“只针对你造成的最后一道伤痕。黑线是如何产生的？”
奥尔德斯蹙起眉思索了一阵，唇角微抿：“抱歉，我没什么印象。就，无中生有，突然出现，没见到可供辨认的原理。”
萨默偏了偏头：“我倒是有些记忆。那些奇怪的黑色曲线…像花朵一样，以伤痕为中心，快速绽放，一瞬间就覆盖了可观的面积。你没注意到也不奇怪，那过程太迅速了，几乎要超越肉眼能捕捉到的程度，眨下眼就能错过。”
奥尔德斯眉头锁得更深，急切地摇摇头：“不，我一直都在仔细观察海怪表皮，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的现象，第一时间反应，连眨眼的时间都压缩到最短。我完全没看到你所说的花苞‘绽放’的现象。只有黑线凭空出现，它们和我造成的伤痕，好像没有直接联系。”
说罢，他以诚恳的眼神对上萨默的视线，看到对方眸光微亮，像是顿悟了什么。
“如果…”萨默斟酌着说道，“如果下次攻击还是我们先触发，大概就能证明我的推论的正确性。”
“…”奥尔德斯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这么令人身心俱疲的招式，居然还有下一次？而且，按照队长的语气推断，这应该是一种如此往复、反复出现的循环式攻击。
萨默见奥尔德斯一副小心翼翼郁闷的样子，觉得颇为罕见，观察了片刻，用气音轻轻笑了声。
奥尔德斯见已然暴露，也不顾面子了，单臂拄在膝盖上扶着额，郁闷得正大光明。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奇怪的东西。”萨默提出疑惑。
“我…”奥尔德斯比萨默更困惑，他怎么就给队长留下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印象，他争辩似的快速吐出一个字，又倏然语塞，愣了愣才继续道，“如果它们更无害一些的话，我可能会有点兴趣。”
“多么诚实的回答。”萨默扬起一点感慨的笑意，“我也这么觉得。它们太凶残了，简直像是噩梦里爬出来的生物。如果长在一只友善章鱼的身上，一定会养眼很多。”
“章鱼？”奥尔德斯脑海里浮现出青灰色浅淡斑纹章鱼的模样，“喔，这种风格的章鱼，倒是很有艺术感，像是游动的雕像。”
他眼见萨默显露出赞同的神情，又回忆起对方掌舵的英姿，自认为做出了重大发现：“队长你喜欢海洋生物？”
“…不知道。”萨默眼神变得茫然，“或许有点喜欢吧。没有你喜欢历史那样明显就是了。”
奥尔德斯骄傲地笑笑，在心里记下这一重要信息。对方性格内敛隐秘，在兴趣方面也一直表现得相当拘束，所以奥尔德斯一直致力于增进了解，无论获得多少“宝贵”信息都不嫌多。
其实，他之所以厌恶这些触手，一方面是它们本身的危险性，更重要的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竟然敢袭击萨默。
在最关键的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席卷了奥尔德斯的大脑，惊骇和愤怒转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即使已经击退攻击，当时的感觉早就被他于不经意间刻入记忆深处，在情景重现时必定会再次彰显存在感。
简单来说，就是青灰触手成了他某种另类的心理阴影，再次发起攻击的话，一定会重燃当时激荡的情绪。所以奥尔德斯才会本能地厌恶它们，退一万步讲，即使失去一切危险性和攻击性，他也不会再对研究这些恼人的肢体燃起任何正面兴趣。
在思考这些的同时，他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下意识凝视着坐在对面的人。
萨默平静接受奥尔德斯若有所思的视线，对对方的思维轨迹也心知肚明。奥尔德斯就是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对于萨默来讲，解读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真是个爱憎分明、思维直白的人，萨默想。
客观分析的同时，他也感到很满足。
被人记挂着，被人努力保护着，是一种温柔又温暖的感受，丝丝缕缕融入胸腔，轻轻包裹住比往常更加活泼的心脏。他向来是个保护者，无愧于守卫队队长这个头衔。偶尔当一回被保护者，尽管只是一瞬，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很快，休息时段结束，两人再次向着海怪而去。
奥尔德斯铭记队长的话，抡剑狂削海怪的同时，仔细留意着伤痕累累表面上的任何动静。然而，接下来的攻击都趋近于常规，黑色曲线迟迟没有出现。
看来触手也不会出现得那么频繁，奥尔德斯想，却好像没有感到轻松。或许是因为，之前萨默豁然开朗继而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还想再见识一次，并及时发自肺腑地夸奖一句“不愧是你”，这种期待几乎抵消了他对触手的厌恶。
就把它们当作是一只好奇的章鱼在探索人类船只好了，奥尔德斯一向擅长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以抵御他不喜欢的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