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残酷现实前,同情与可怜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萧林的悲天悯人只维持半晌,便恢复事不关己的原态。

    天下遭遇悲惨的人何其多,要是个个都去同情,件件事发烂好心,萧林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萧林信奉的其中一条人生信条——万事靠自己。身陷低谷,与其望天搭救,不如自己想办法爬上来。

    嗒嗒的马蹄碾过雪地,寡调的马蹄声回响于清冷的巷道。左拐右转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停了。

    外面传来马夫谄媚的声音:“小娘子,人牙馆到了。”

    萧林抱着孙子谦,小心搀扶着孙高氏下车。

    车夫小心藏好银两,献媚挂满面:“姑娘回程时可需马车代步?”

    萧林见这个车夫驾车还算平稳,就让他在这候着,回去还坐他的马车。

    面前是一座高二丈,三落进木构厚瓦结构的院落,这就是人牙馆。

    人牙馆是官方认可的奴隶买卖的地方,只要是想卖身为奴的人都会来这里。卖身契分两种,一是生契,即允许家属或者本人在约定条件下赎买自由身。二是死契,买卖成交后不允许家属及本人要求赎买契约。

    至于该奴隶以后是否可以正式注销奴隶身份,释放成为良民,则完全由家主说了算。

    每个城都有这样的人牙馆,从人牙馆卖出的奴隶都会被记入贱籍,如果逃走被抓到,不是流放就是处死。

    虽然大靕有律法规定,家主不可随意打罚奴仆,须师出有名。可是这条法律不过一纸空文,即便家主打死奴仆,也很少有奴仆的家人去追究。

    再说即使真有执着公道的家属,只要家主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理由,就无需为一条人命付出任何代价。

    吃人的时代,人命就是这般廉价。于是民间便有了“一日是贱民,终生难还良”的悲叹。

    萧林三人从仪门进入,走过前庭,进到大厅。大厅面积约莫半亩,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旺盛的人气似乎哄热了宽敞的大堂。

    “哎哟!小的还想今早怎么遇喜鹊,”鹅公男声仿佛要刺穿顶上瓦片:“原来是贵主上门。”

    一个尖嘴猴腮,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费力挤开众人,一脸逢迎道:“贵主定是想买签了死契的奴隶吧。”

    买签死契的奴仆要比生契的贵,男人如此肯定萧林想买死契的奴隶,全因三人身上夺目的裘衣。

    萧林对自己人从来不吝啬,当她手里有了用末世黄金换来的白银,就立刻买齐过冬的必需品,无论是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就拿他们此刻穿在身上的裘衣来说,萧林原本想去翠云裘那里买的,可被程衣清告知不管是成衣还是正在鞣制的裘衣都已经被预定。

    她只好自己上山打猎,猎的全是狐狸,因为它的皮毛既暖和又柔软。然后请人鞣制那些狐狸毛,最后披在身上。

    精美的服饰,红润的脸色,焕发的精神,无一不彰显萧林他们的富有。

    忽略男人刻意的讨好,萧林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只买签死契的。”

    男牙子微微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贵主高识远见,这边请。”

    接着男牙子粗声粗气的推搡着旁边的人:“都退后,退后啊!没瞧见贵主来了,一群没眼力的晦气货。”

    萧林拧了一下眉,用“货”来比喻人,只觉刺耳,却不说什么。

    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被男牙子呵斥得慌张后退,却偷偷微抬怯懦的头,死灰般的眸光中复燃点点期望。

    连细微表情都不错过的萧林自然注意到这些人全是蓬头垢脸,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裸露的皮肤冻得又红又紫,有的甚至冒出一个个冻疮。

    她的眸色更沉,心里有不好预感。

    果然,在男牙子引萧林三人进内室安坐后,卖力推介的同时印证萧林的预感。

    “几位贵主来得正是时候,人牙馆来了许多身强体壮的货,包诸位贵主满意。”

    “往日也有这么多人卖身为奴的吗?”萧林忍不住问。

    “回贵主的话,那倒不是,只是涝灾瘟疫,双重夹击……”

    萧林没猜错,接连的灾难令太多人家破人亡,无以为继。适逢隆冬时节,若是不想饿死冻死,除了卖身,已别无他法。

    “行了,”萧林不想再听男牙子吹嘘那些“货”有多么强壮:“我要买三个死契,一男两女。人要老实,手脚麻利,其他你看着办吧。”

    说完,抛过去一个小银锭。

    男牙子欣喜若狂攥紧银锭:“小的一定竭尽所能。”

    接着他急急跑出去,没过多久便传来他惯常的吆喝声:“别磨磨蹭蹭,若是怠慢贵主,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男牙子领着四男六女进来。

    萧林一眼扫过从进来就低着头的十个人,暗道满意,那银锭果真没白打赏。

    如今的萧林谨慎了不少,在来人牙馆前打听好了,人牙很会看菜下碟。像自己这样全是妇孺老少,人牙多半会利用他们的同情心,尽挑些老弱病残的奴隶给人选。

    萧林是想买人回去侍候孙氏祖孙,不是开善堂。

    被带进来的十个男女虽然衣衫褴褛,但都不是病恹恹。

    “我不懂这些,祖母你来选吧。”萧林把决定权交给孙高氏。

    穷苦出身的孙高氏何曾想过有被人伺候的一天,面有难色:“祖母亦不晓。”

    萧林想了想,望向男牙子,右手摸着茶杯:“那就你给我推荐,我想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男牙子没来得及表现自己,就看到萧林面不改色的捏碎茶杯,然后故作惊讶:“哎呀!我一时手滑,抱歉。”

    看着几乎成粉末的杯子碎片飘落,男牙子后脊蹿上比隆冬更冷的寒意,他明白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耍花样。

    男牙子哆哆嗦嗦的保证道:“贵主放心,小的定尽心竭力。”

    前有金钱利诱,现有武力威逼,男牙子老老实实的从十人中推出一男二女。

    听了男牙子介绍三人的家庭背景和卖身原因完,萧林他们挺满意,正准备要下这三人时,一个妇人抱着小男孩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瘸腿的男人。

    众人没反应过来,妇人已经跪在地上,哭求道:“求大娘行行好,买下奴家一家吧。”

    妇人似乎豁出去,又跪又磕头,声泪俱下:“大娘菩萨心肠,买下奴家三口。只需一人的价钱,便可得三个奴仆。洗衣做饭,脏活累活,奴家皆能胜任。”

    萧林和孙高氏相视,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孙子谦却盯着妇人怀抱里的孩童,眼睛出神,思绪仿佛飘回从前。

    最先有反应的是男牙子,他恼火不已。这个贱妇竟然敢在贵客前莽撞撒泼,万一因此惹怒贵客,贵客迁怒自己。这时他的脑子不禁浮想那个粉碎的杯子,顿时觉得脖子拔凉拔凉的。

    男牙子想到这里,右腿一抬,快踹到妇人身上的脚却被瘸脚男人死死抱住。

    男牙子咒骂声,妇人的请求话,孩童的惊哭音,吵哄哄的乱成一片。

    烦不胜烦的萧林大呵一声:“都闭嘴!”

    霎时间,所有人怔住了,喉咙仿佛被掐住,缄口结舌。

    “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一个人的钱能买到三个人?”萧林问男牙子。

    男牙子忙不迭回答:“确有此事,但是此刁妇死活也要捎带她瘸腿丈夫和病弱的孩子。看似占便宜,实则吃大亏。”

    萧林听明男牙子的意思,这一家三口实际上只有一个劳动力,买了回去不仅分担不了本来的家活,搞不好又要多花一笔药费,确是赔本买卖。

    “啊!我道如此面熟,”孙高氏恍然道:“原是我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

    萧林眸光一冷,警惕心立起:“祖母什么时候见过她?”

    孙高氏浑然不觉萧林追问的深意:“林儿可曾记起谦儿病倒前我施过一次粥,那天是她抢在最前头,强悍不输于男子。”

    闻之,萧林眼神暗沉如墨,暗道原来这女人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撑颔嗤笑道:“你在这里买惨就是想博取我祖母的同情,好为你一家人谋得一张善良的长期饭票。”

    女人心虚的抖一抖,虽然她听不懂个别词语,但明白大致的意思,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被戳破。

    这家人的男主人就是瘸腿男,他叫郑贵。女人是他妻子,随夫性,名叫郑乔氏。男孩的名字叫郑乐生,是他们的儿子。

    这一家人因洪水冲毁所住的村庄,唯有来启丘投奔亲戚。路上遭遇土匪,郑贵的腿就这样被打伤。没钱治,时间长了便瘸了。

    怎料祸不单行,他们到了启丘才知道那亲戚搬走了。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的三人行乞过一段时间,就在那时候他们遇到施粥的孙高氏。再后来他们走投无路,唯有卖身为奴。

    不是没有人想买郑乔氏,但郑乔氏坚持要带上丈夫和孩子,没人乐意花钱买两个累赘,所以一直留在人牙馆。

    人牙馆不是善堂,不但不会提供衣食,环境还非常恶略,郑乐生也因此得病。

    偏偏天无绝人之路,在郑乔氏最绝望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