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晓风醉 >第31章 第三十章 引蛇出洞
    霜降一过,金陵的天气便骤然凄冷了起来,天黑得越来越早,夜也一天长似一天。

    九月初十这一天,寅时刚过,金陵城的西水门便开了。此时夜色浓重,像厚厚的黑天鹅绒一般,沉在天地之间。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坠了,只天边点缀着几颗模模糊糊的晨星,一队牛车从黑雾紧锁的城外,骨碌碌地驶来,压得官道上的车辙似又深了几分。这牛车队快到城门边时,队前领头的一个大汉快走了几步,向守城的士兵递了个通行文书。士兵低头看了看文书,又抬头看了看那队牛车,只见牛车上都是装水的大木桶,显见是给官衙部署送水的水队,就挥了挥手,这一行车队便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进了城。

    城内大部分人家都还睡着,这队人马也不慌不忙,吱吱扭扭地赶着牛车,沿着中城的玄武道一路向朝天宫的方向走去。

    车队行到朝天宫西北的角门就停住了,那壮汉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只见满街空寂,冷冷清清。想来昨夜湿气大,天气冷,那青石板的整洁街面上竟然结一层薄薄的湿滑白霜,除了这一行人的脚印,再无其他痕迹。

    正在这时,角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小道士,道:“今日怎么来得早了?”一边说,还一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大汉忙满脸堆笑,说:“道长早,辛苦道长开门。这不天气冷了吗,我们取水也须得早去,就怕夜里冷,结了冰,就要耽搁各位道长用水了。”

    小道士听他如此说,倒是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说:“怎么来了个生面孔,阿四呢?”

    那大汉又连忙说:“阿四昨夜染了急症,上吐下泻,所以我替他来了,我是他堂哥,道长,您叫我齐二就行。”

    小道士眼睛这才算完全睁开,说:“那可不行,我们宫里前些日子出了事,上面吩咐过了,面生的人可不能进来。”

    齐二面露难色,说:“道长,您看我们来都来了,这水总不能让我们原样的运回去。再说,今日我来过了,旁的水队便不会再来。您要是不接这水,您这全观上下吃什么?”说完,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塞给小道士,讨好地说:“道长,您便通融一下吧。我这里交了差,这一队人回去才有工钱拿。”

    小道士侧身看了看他身后,只见一队人里,高矮胖瘦,其中倒有几个平日见熟了的面孔,便不动声色地将那两文钱笼在了袖子里,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着,便闪身让开了。

    那壮汉带队进了门,几辆水车沿着院墙旁的窄巷,挨次向着伙房杂役的院子里去了。

    那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一群火工道士正在忙进忙出地打扫院子,扇风生火,给全观的人准备早饭。

    见水队进来,一个伙夫便叫着:“水来了!快来帮忙。”

    一时间,众人都挤到了这几辆牛车旁边,接管龙的,拎桶的,开缸的,七手八脚,加上水队的人,足足二三十人,把这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根本没人注意,这水队领头的壮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朝天宫的伙房位于朝天宫的西北角,与朝天宫的主体院子,隔了一道花墙。此时,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趁乱从伙房的门内溜了出来,轻车熟路,迅速地来到花墙边,纵身攀过墙头,消失在了墙的另一侧。这两人神情专注,显然目标明确,一路疾行,直奔要去的地方,却根本没注意,他们身后的阴暗角落里,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人身穿大理寺衙役的靛蓝素绢公服,显得体格魁梧,他推开花墙下虚掩的洞门,不解地对身边的人说:“大人,您说这做贼的,为什么一定要□□头。这门明明好好地帮他们开着,他们却说什么都不走?”

    旁边的人斜觑了他一眼,也是忍俊不禁,说:“哪这么多废话,还不快跟上。”正是穿着一身铁灰劲装的诸葛云亭。

    两人纵身跃入门内,跟着那前面的鬼祟人影一路向朝天宫深处掠去。

    只见漆黑的夜色之中,前面的两个人身形利落,腾挪闪跃间,净拣那僻静的墙根和树影行走,每走出二十余丈,那个较瘦小的身影便停下来辨别一下方位,再带着壮汉前行,竟是沿着大殿后墙,越走越深,转眼之间便到了后花园里树木掩映的一处楼阁近前。云亭和邓飞跟在两人身后,看这两人停下的地方,竟是飞云阁。

    这飞云阁距离当日起火的飞霞阁并不远,平日一层用于各家前来朝天宫学习的世子官员们读书喝茶休息闲谈,二层则是收纳之所,只是这阁里日常所藏的并不是书卷,而是各种法事用品和皇室祈福的各种宝器。

    只见前面的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飞云阁台阶,那个高大壮汉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沿着门缝一划,那匕首削铁如泥,竟一下子把门上挂着的铜锁悄无声息地斩成了两半。壮汉冲旁边瘦小之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推开左右门扉,闪身钻进了阁内,复又将门轻轻掩上。这一连串动作毫无迟疑,身手敏捷,园子里一下复归了平静。

    只是,两人的身影刚一消失,自那阁外掩映的纷杂树木之后,却立时闪出了七八个黑衣人,领头的一个人,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趁着宽肩窄背,英姿飒爽,正是詹将军“詹勿用”。他不慌不忙地面带微笑地走到云亭身边,望着门窗紧闭的飞云阁,轻轻地说:“诸葛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说话间,这詹将军带来的几个人,已经迅速地将飞云阁的四周围住了。这几人训练有素,根本无需号令,彼此之间也没有商量,但每个人守住的位置都恰恰好,既能独当一面,又可互相应援,拉开的防线全无死角,大可放心,贼人绝对走脱不了,这一看便是身经百战才培养出来的默契。

    云亭见状,抿嘴一笑,拱了拱手,回道:“詹将军,你的人既然已布下天罗地网,咱们,这就来个瓮中捉鳖吧。”

    詹勿用哈哈一笑,也不客气,带头抬腿向飞云阁内走去。

    邓飞见状,急忙飞身上前,似是要赶过去打头阵,云亭却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邓飞连忙急急地低声说:“这詹将军千金之体,这般以身犯险,大人,出了什么事,咱们怎么担待的起。”

    云亭用头向那几个守在阁外的黑衣人侧了侧,沉声说:“切不可多事,也不用担心。你看这些人,可有紧张这詹将军的意思?”

    邓飞转头,只见那几个黑衣人,都紧盯着飞云阁的门窗,压根儿没有人看着这詹将军的行动,竟是对这詹将军大有信心。

    云亭说完,示意邓飞在一楼殿后,才跟上了詹勿用的脚步。

    詹勿用和云亭悄然上得阁来,只见漆黑的楼阁二层,有暗绿色的冷光闪烁,却是先前进来的两个人,嘴里叼着磷光冷棒,正在搁架间翻找什么东西。詹勿用和云亭各自闪身躲在一个搁架背后。詹勿用拿手指比了比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壮汉,意思竟是让诸葛云亭去对付那个瘦小之人。

    云亭会意,也不与他争,点点头,却用手掌压了压,示意再等等。

    先前上来的两个鬼影,一直在心情急迫专心致志地找着什么东西,根本没有发现,这楼阁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多了两个人。云亭一上阁来便屏住了呼吸,扭头一看,发现这詹勿用也是一身好内功,此时龟息熊眠,静若泥塑。哪怕明知这人就近在眼前,却感觉不到他的丝毫气息和温度。詹勿用在这时也转过头来看了诸葛云亭一眼,那目光中也流露出钦佩之意。黑暗之中,俩人不着一言,却彼此心领神会,都生出了那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就在这时,只听搁架背后,那瘦小青年轻轻地低呼了一声:“找到了。”

    那壮汉立时欣喜异常,一步迈到瘦小男子身边,低头去看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这一刻,两人俱被得手事成的喜悦包围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两人松懈之时,云亭和詹勿用,心有灵犀,不约而同,从藏身的搁架背后闪身而出,一个快如奔雷,一个疾如闪电,一个用擒拿手,一个用绞盘腿。

    楼下的邓飞,只听到头顶乒零乓啷的一阵声响,人还没有奔到楼上,就听见一个重物从二楼摔出了楼外,落在外面的石阶上,砰然巨响。邓飞知道外面有人守着,也不回头,几步跨上台阶,来到二楼,只见屋内搁架倒了几座,横亘在地。

    詹勿用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正站在一扇破损的窗边,伏头看着窗外楼下。那窗户的破损形状,恰似一个大大的人形。

    而诸葛云亭,则站在屋子中央,已经用一只手锁住了一个人的双臂,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卷书稿。

    见邓飞上得楼来,云亭扬目一笑,简短地说:“邓飞,掌灯。”

    邓飞连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和蜡烛,立时将阁内照得雪亮。这才看清,云亭抓住的是一个年轻白面男子,眉目普通,毫不起眼。

    詹勿用这时已缓步走到了云亭身边。

    云亭将手里的书卷递给詹勿用,说道:“詹将军,您亲自查验一下,这可就是那卷丢失的《梦感佛说第一希有大功德经》?”

    听到云亭看都不看就说出了这本书的名字,那年轻男子竟然浑身一抖,脸色苍白,软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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