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不解,嗔着声音问:“少夫人,你怎的还笑呀。”
我放下手中的碧壶,却不应她,素手指着那只混在红鲤之间的丹顶锦鲤问:“你可知,为何满池子红鲤,只放了这一条丹顶锦鲤?”
“奴婢不知。”
“不过是为了充当门面罢了。”我悠悠回道,目光逐渐沉了下去。
是了,我便如同这条丹顶锦鲤,不过是宁遂摆放在家,充当门面的物件罢了。
自打一年前入了宁府的门,我便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宁家少奶奶。犹记大婚当夜,红烛落泪,绣阁绮罗香,我一身凤冠霞帔端坐于绣床之上,宁遂提着酒壶迈着醉步进来后,便也只是遥遥地看着我。
那时他亦是醉了,或还是清醒着,仰着头喝了一口酒,说道:“宋绮罗,娶你乃是无奈之举,不过是为安父母心。”说着,他便拾起桌上瓷盘里的花生,捏碎了壳:“我知你也厌烦我,不如今后你我人前恩爱,人后互不干扰,如何?”
话音刚落,我便将盖头掀了下来,望着眼前翘着二郎腿,眉眼轻佻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嫌弃,便也只是定定地应了一声:“好。”
那一夜,宁遂抱着一床被褥在地上睡了一夜。
他也就老实了那一夜,自此后,便未曾夜憩过我的房间,时常流连于花柳酒巷,甚至还会带其他艺妓回来。于隔壁东阁摆好筵席,花灯美酒,夜夜笙歌。
新婚一个月后,我便以抱病为由,搬离了宁府,住进了宁遂在城东购置的宅院中,自此,任凭他寻花问柳也好,夜夜笙歌也罢。
眼不见才为净。
如此一待,我在寄香阁待了一年。
这一年内,宁遂纳了三房侍妾,我未曾见过那些侍妾生得什么模样,只是时常听得坊间笑谈,宁遂的那三房侍妾,个个生得美貌,比那原配不知强了多少倍。
我听了也不恼,毕竟我的确生得相貌平平,这些话,我早就在宁遂口中听过了。
若要细细算来,我跟宁遂的确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不过是两小相厌。
我的父亲为一方知府,他的父亲是当地首富,彼此之间多年深交,那一年恰逢二位夫人各自诞下一儿一女,于是便私下定了娃娃亲。
可打小,我跟宁遂便不大对付。
她是尊贵知府千金,夫君却连纳三房妾室,留她独守一年空房
只因七岁那一年,我染了一场水痘,卧床调养之时,宁夫人带着宁遂登门探望。原本宁遂是进不来我的房间的,但他调皮,趁下人不注意之时,偷偷溜进了我的闺房,然后看见了满脸水痘的我。
一见到我,他便满脸惊奇与嫌弃,指着我连连大笑:“丑姑娘——丑姑娘——”
我刚至髫年,也有了爱美的心思,那段时日母亲担心我多思,便一直不敢让我照镜子,我心知脸上不大好看,但被宁遂这般大喊大叫,我顿时难过极了,指着宁遂怒道:“你才丑!”
宁遂闻声一怔,脸色霎时变得不太好看了。他自小便生活在花团锦簇之中,人人夸他龙凤雏,品貌非凡。所以,他很自恋。而今遭我这般一说,他就较真了。
铜镜倒映出我那张红星点点的脸,同时也映出了宁遂那张俊俏的面容,少年瓷肤美目,两厢比较,我一时又羞又怒,“哇”地一声,便哭了。
可宁遂非但不安慰我,还努着嘴厌烦道:“别哭了,再哭就更丑了。”
我一气之下,猛地将镜子抢过来,摔置在地。
清脆的镜裂声响彻屋内,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痛呼。宁遂抱着脚跌倒在地,他的脚边散落着碎裂的镜片。
好巧不巧地,就砸到了他的脚。
“咯咯咯……”
丫鬟们闻声鱼贯而入,便见我眨着泪眼,望着宁遂又哭又笑。
自此之后,我与宁遂的梁子便结下了。
若说弄伤他的脚不过是令他讨厌我三分,不久后,他便彻底讨厌我了。
缘由是他回家不久后也染上了水痘,而我高兴之余,还特地命人送了一块铜镜给他,掀开礼盒,赫然入眼的便是铜镜上三个大字“丑八怪”,映衬着宁遂那张斑斑点点的脸更加五彩斑斓了。
事后送礼的下人归来给我描述了此事,我为此笑了好几日。
2
其实,若要细细算来,年少时我与宁遂斗法,次次皆是我占上风。
不过自一年前我与他成婚后,我便再无心思与他相斗了。
有时他玩心来了,也会故意气我。譬如昨日倚红楼哪位花魁送了他一副字画,今日群芳阁哪位红颜又邀他品酒作曲,好不自在。然后故意啧啧一声,展开他的折扇,轻摇着道:“我看你久居深闺,实属无趣。不如我大发慈悲,明日带你出去逛逛?”
他倚靠着柱子,脸上挂着时有的轻浮,稀疏的黄昏映在那剑眉星目上,恰似午夜梦回的稀松月光。
我当真不想理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带妻子去逛窑子,也亏你想得出!”
他嫌我古板无趣,我嫌他轻浮荒唐。
两两相厌,却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
清闲日子过久了,我是万万没有料到,他的侍妾会来寻衅闹事。
这一日,秋意盎然,落叶纷飞,窗柩上立着一只画眉,舒展着翅膀。
屋内,我正在试着裁缝刚送来的新衣裳,青碧色的烟纱,是我最喜欢的样式。
刚一换上,屋外就传来一阵喧闹声,隔窗望去,遥遥地便见老妪正在拦住一名衣着精致的女子,那人来势汹汹,老妪招架不住,不一会儿,人就径直要冲进来。
见状,我赶紧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在板桥迎面就撞上了那名女子。
她生得极为美艳,一抹艳丽的朱唇格外显眼,见到我出来,她先是一怔,随即上下打量着我:“唷?这就是深居简出的少夫人啊?”
“我当是金屋藏娇呢,原来……”她捂住嘴,面带鄙夷的冷笑一声:“这上好的碧烟纱,当真是糟蹋了。”
“你胡说什么呢?”一旁的素水听不下去了,当即跳了出来:“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幺蛾子,来咱这捣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