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乱世,人命便如草芥一般。木/仓/击,暗杀,或是飞机投下的炮火,各有各的死法。

    上海滩是个吃人的地方,虽然因为租界众多避免了炮火的侵扰,但那涌动的暗流却是更加凶险。

    “夏大少,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妆容精致的女人娇柔浅笑,胭脂红的旗袍包裹住嫩白身躯,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我在想,这混乱的时局何时能够安定下来。”梳着背头的男人慵懒地靠在皮质沙发上,俊美的面孔在灯光下更添一抹深邃。他一身西装,毛呢大衣早已在进门时就已经脱去,白衬衫外只有一件黑色的马甲。

    女人有一瞬间被他的魅力所迷惑,等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在心中暗骂:看着也是人模狗样的,哪里晓得竟是个献媚洋人的小人!

    这夏归晔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自然免不得和洋人打交道。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商会会长,背后也少不了洋人的支持。

    “夏大少当真是忧国忧民,”女人心中鄙夷,面上却笑着举杯,“纤云敬大少一杯!”

    两个高脚杯轻轻一碰,纤云将杯中红酒一口饮尽,夏归晔却只是略略抿了抿,矜持又克制。

    “我哪里忧国忧民。”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抹自嘲,“我只养好弟弟就够了,这国如何,民又如何,我是半点不理会。”

    还有脸说!女人内心越发不屑,口中却奉承道:“偌大的上海滩谁不知道大少是个好哥哥?夏先生夏太太不幸去得早,全靠了夏大少将夏二少一手拉扯大,夏二少心里想来也对大少感激得很哪!”

    “逢晓,他是看我不上的。”夏归晔端着酒杯,又浅浅喝了一口。他睫羽纤长浓密,此时微垂着眼眸,竟流露出些许忧郁来。“他读书读傻了,满脑子游/行/运/动,还要我把他从警局里拎出来。”

    人家夏二少那是爱国青年,参加学生运动,岂不是比你这洋人的走狗好得多?纤云笑了笑,没再说话。

    “归晔,久等了。”

    突然,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身穿军装的男人大步走来。

    纤云立刻就认出了他——盘踞江浙一带的大军阀靳明安,那可是手下有兵的大人物。

    “大帅。”纤云扬起一抹娇笑,柔柔地打了招呼,媚而不俗,很是动人。

    这桌只有两张沙发,她原本想要站起身给靳明安让座,但靳明安却在夏归晔身侧坐了下来。

    虽然是双人沙发,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排坐着也稍微有些挤。靳明安却浑然不在意,甚至还往夏归晔那边靠了靠。

    “路上刚巧碰上学生游/行,给堵着了。”靳明安一边脱下军装外套,一边说道,“我好像看到了逢晓,你今晚怕是又要到警局去一趟了。”

    “不去。”夏归晔搁下酒杯,神色冷淡,“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哈。”靳明安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却是话锋一转,“我们两个谈私事,叫个女/支/女来做什么?”

    纤云被他轻蔑的口吻说得面色一僵。她被男人捧惯了,人人都称她是“交际花”,喊一声“纤云小姐”,何曾听到“女/支/女”二字?她隐隐有些委屈,但碍于靳明安的威势,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告退,

    等纤云离开之后,靳明安才收起笑容:“那女人看不起你呢!”

    “人们总以为光靠游/行就可以拯救这个国家,但这是不可能的。”夏归晔声音平淡,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你总得掌握些什么东西,才能够拥有一点话语权。”

    “国与国之间是没有道义的,”男人低下头,看着猩红酒液中的倒影,发出一声轻嗤,“妄图用自身威胁别国的人,都是些蠢货。”

    “是啊。”靳明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但总有人不明白。”就比如说夏逢晓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

    靳明安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夏归晔却很清楚靳明安说的是谁。

    他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逢晓被我宠坏了。”

    说来夏逢晓也已经二十岁了,口口声声想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却连读书都不认真,只知道跟着大学里的同学参加一些游/行/活/动,根本就是不知所谓。

    想要国家强盛,军队、经济、以及科学,这三者缺一不可。至于说政治,这是独属于强国的利器。当一个国家弱小的时候,是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国家的态度的。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夏归晔不愿多谈:“我坐到对面去。”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靳明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腕。

    “归晔,”靳明安轻轻摩挲着夏归晔的手,隐晦中透着煽情,充满暗示,“你知我……”

    不同于自己常年接触枪支的粗糙,夏大少的手修长细嫩,只有第一指节处因为握笔写字略有薄茧,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精养出来的。

    大家公子的细皮嫩肉。

    “明安,我不想听你说。”靳明安话未说完,就被夏归晔打断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我暂时还不想去考虑这些。”

    靳明安对自己的那点念想,夏归晔心知肚明。但这男人之前都藏得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忍不住了?

    “为什么?”靳明安抿着嘴唇,有些不悦,“是因为夏逢晓?他都那么大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弟弟过。”

    “和逢晓没关系。”夏归晔语气淡淡,不轻不重地挣开靳明安的手,“烽烟未歇,朝不保夕,连自己下一刻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你跟那女人一起喝酒调笑的时候,可不见得有这些顾虑。”靳明安再次抓住他的手,英俊的眉眼笼上一层沉郁。

    “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夏归晔索性坐了回去,“我视你为友,自然不会将你当做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他的话让靳明安神色缓和下来,靳明安松开了手,嘴上却忍不住道:“归晔怕是无论对着谁说话都那么好听。”

    夏大少有一副伶俐的口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整个上海滩数得上号的人都知道夏大少口中的言语不能尽信,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

    靳明安自然不是其中之一,他一面怀疑夏归晔是在哄着自己,一面却又心甘情愿地被安抚。

    “明安与旁人是不同的。”夏归晔伸手抚上靳明安右肩,指尖在带穗肩章的流苏中穿过,“话语能作假,年年送往你靳军的军饷总作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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