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她,只有一个结果,枯死在鹰台。
她不得不将鹰台的状况禀报给皇帝。因为不想面对东方永安的怒气,皇帝这三日都未进鹰台,收到惠枝的禀报,他心下一凛,丢下手头折子忙不迭赶来鹰台。路上他想过多种可能,刚失了手脚也许会有些颓丧、失落,面色定是不大好,但一见到他,必然仍旧是那副横眉怒目的样子,眼中燃着两堆怒火,毕竟那可是东方永安,在极乐场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才肯闭一闭眼的人,他坚信不论怎样的逆境,那双眼中的光都不会熄灭,因为那是他寻了好久的。然而心底也有一道小小的声音问:“如果熄灭了呢?”那她不过就如旁人一样,叫他又一次失望罢了。
眼前人的模样是他进入鹰台前怎么也未料到的,不但毫无生气,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厌恶的腐朽气息,他蹙起眉头,不可抑制地想起过去相似的场景,曾经那个如琉璃似白雪的人有一日也散发出这般气息,破败腐烂、行尸走肉的气息。那时他是怎么做的,他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地走开,让人将她丢去狮子林,他甚至不想将她丢给他的宝贝金花,怕它吃坏肚子。又一个没用的女人而已,这一次他应该也会那么做,不想脚却钉在地上,半分也挪动不了。他发现越是这等情状,他越是想再次看一看那双眼眸里不服输的光,那不知有何等魔力吸引着他、让他急切渴望的光。所以,他破天荒地让惠枝熬了药来亲自喂她,并且一连熬了三次。
对于自己从未有过的耐性,他感到惊讶,还有心底那一丝,隐隐的、奇怪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那是什么呢?他不大明白,但是很清楚,他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却也不想就此将她丢出去。若是他亲手打碎了她,就让他再亲手将她塑造起来又何妨?沉郁的心忽然有些激动,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再一次将汤匙送到她唇边,那张形状好看的唇依旧紧抿,他搁下药碗,捏住她下颚,如一潭死水的人眼皮也不动一下,牙关却咬得紧紧的,任他使尽浑身解数,恨不得敲碎她一口牙齿仍是无法。他松手,对方苍白的脸上留下几道手指印,他忽而觉得有些刺眼,明日殷红会变成青紫色吧,还有洒在嘴角的药汁,都与这张脸很不相称,蓦地他发觉这张脸竟是精巧得让人怜惜,以前都没发觉,想来不是悍色就是浮夸掩盖了这张脸的精巧。他拿过手边的锦帕想要给她擦一擦,对面的人默然避过。
复杂有些陌生的情绪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冷冷道:“短短三两日就变成这副样子,想来是下头的没伺候好。你不吃不喝想死也成,这些没用的少不得死在你前头。”往常若说这样的话,东方永安一定会回一句嘲讽:你的人爱打爱杀关我何事,或者骂一句:有病。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不放过一点变化,却未捕捉到任何变化。不知不觉放缓语气:“但若你肯喝一口药,我便既往不咎。”片刻皇帝扬声道:“惠枝,让所有人进来。魏陶,叫明辨司负责杖刑的好手过来,带上他们的家伙。”
不多时,罗浮宫寝殿外间站满鹰台伺候的宫女太监,人人面色惶惑,不明所以,他们身后立着手持胳膊粗火漆棍、凶神恶煞的杖刑手,杖刑的凳子已经在中央摆开。皇帝令侍女挑起帘子,只在床前摆了张金丝屏风,外头有啥动静内中听得一清二楚。?
待一切就绪,他再次端起药碗:“朕再问你一次,喝还是不喝?”不出意料的沉默,皇帝以一种极淡漠的语气道,“从左侧开始,打!”受了无妄之灾的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扑倒在地,尖声求饶,仍是被两双大手摁到宽凳上,很快殿中响起刺耳的喊叫声。惠枝吸一吸鼻子,回望内殿一眼,两个人一个端坐着,一个蜷缩着,皆是毫无反应,不禁轻叹一声。打完三十大板,皇帝再次将药碗送到东方永安跟前:“喝不喝?”仍无回应,皇帝也不恼,与方才一毫无变地淡漠道,“继续打。”第二个人又被揪出来摁到凳子上。
就这样问与打不断重复,挨打的人也省去告饶,一时殿中只余“喝不喝”“打”、沉闷的棍子声,以及仆婢的哭喊声。一圈下来个个哭爹喊娘,再望殿中只剩惠枝,不用明辨司的人动手,惠枝自行脱去外袍,走过去趴上那张溅了血迹的宽凳。就在她闭上眼、咬住嘴唇,准备硬挨过三十板子时,内中响起仆婢们盼了许久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是那般动听。
东方永安的嘴唇终于动了动:“给……”许是久未说话,猛一开口呛了气,咳嗽起来,皇帝赶忙倾身过去给她拍了拍,半晌她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