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从哪儿变出壹根小草棒,拨弄了两下香炉,但见壹缕淡淡的碧烟飘浮而上,宛若实质,女孩用春葱般的细指在烟上轻拨,让碧烟弥散开来。那缕烟中的味道竟然不可思议地弥散到整个宽广的空间中,令人嗅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却有壹种由衷的愉悦感从心底升起,只见众人纷纷轻舒壹口气,墙角边罗白英等互相搀扶着的壹群人里,十人有九人都能面色如常地站直身子了。

    忽而,欣荣殿的穿堂风从四角的窗户进来又出去,带走了满室的碧烟散发的味道,不知为要,多数人却觉得鼻端又袭上了另壹般馨香。

    就在众人沈迷於这个香味时,茶案前的楚悦已经壹气呵成的投茶注水,冲好了壹茶瓯珍珠云雾茶,然後擡眸对堂上微笑道:“大侠,我这茶有四道,须得就近品尝为最佳,不如你和老祖宗壹起赏光过来坐坐吧。”

    众人满以为那个说话态度强硬的面具人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却很听话地押解着老太太徐徐走下台阶,壹步壹步地走到了茶案边坐下。楚悦与孟瑄在茶案左侧落座,老太太与面具人在茶案右侧落座,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悦的脸看,孟瑄心道,这样近的距离我是可以救下罗老太君的,我要不要出手呢?不如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壹会儿爹就来了。

    耿炳秀问:“丫头,是哪四道茶?”

    楚悦斟出第壹盅茶,盈盈走到了老太太身边,而壹旁的耿炳秀见状,搭着老太太肩膀的右手又加重了两分力道。不过,楚悦却越过了老太太,把那盅茶递给了耿炳秀,浅笑道:“第壹道茶叫做‘君问归期未有期’,大侠你且试试看。”耿炳秀接过茶捧在鼻端闻香,却良久不去品尝——毕竟他的嘴在面具下方,想喝也无从喝起。

    楚悦待要再说什麽的时候,老太太却突然把楚悦拉近,附耳迅速地跟她说着什麽,耿炳秀虽然略有不满,但也未加阻止。如此过了片刻工夫之後,楚悦拍了拍老太太的肩头站起身来,又去倒了第二盅茶,清亮的茶线如飞泉般落进雪瓷茶盅,注到七分满时就停住了,然後她将这盅茶敬给了老太太,柔声道:“老祖宗勿忧,所谓世事变幻如棋,未必就会到那壹步,请先尝尝这壹道‘巴山夜雨涨秋池’吧。”

    老太太交代完了自己的机密遗言,只觉得心情立时壹送,双手接了这盅茶去闻时,更加觉得人世间的三千烦恼仿佛都尽数散去了,轻啜上壹口,老太太闭目细品半晌,方道:“老身……很多年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话语中的回味无穷,让旁观者对那杯中茶的味道好奇和向往到了极点。

    他们孟家是伯府,自问门第不算低,家里的三个妹妹也是请了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从几岁时就开始灌输她们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礼仪规范,可尽管如此,她们中都没有壹人能做到把这些礼仪融入至日常生活的壹言壹行中,毕竟对着自己的家人,谁不是尽情的笑,欢快的跑呢?

    他听得刚刚罗老太君叫她“悦儿”,而关三小姐又称她为“要小姐”,那麽,这个名叫“楚悦”的女孩子究竟是在壹个什麽样的既无上尊贵、又不能放肆言笑的环境中生活了多年,才会养成这般融入骨血的贵族仪态呢?

    “逸姐儿啊,”老太太壹杯茶饮尽,竟然像是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壹样,话起了家常来,“你娘川芎昔日师从有着‘小陆羽’之称的宋书文宋大家,习得了壹手好茶艺,可老身瞧着连她也及不上你的两分,你泡茶的功夫是跟你娘学的吗?怎会比她还强上这麽多?”

    楚悦微笑道:“我怎敢跟母亲相提并论,品茶无非是个心境,老祖宗你此刻心境坦然,喝起茶来自然满口生香,余韵久长。”说着拿起茶瓯,倾倒出了第四道“却话巴山夜雨时”自斟自饮,同时在心中滴咕道,老祖宗你有所不知,母亲的茶艺师傅是“小陆羽”宋书文,而我上辈子的茶艺师傅却是宋书文他爹“赛陆羽”。

    此时,殿中之人都未发觉,大殿上方的气窗外又潜伏了壹个蒙面人。

    四道茶巡下来,除了耿炳秀那壹盅之外,其余三盅都已经被品尽,清明的茶香溢满室内,这时候,殿外远远地传来了说话声,首先是关白的声音:“段少,你回来了!你问明白了麽,府外的官兵究竟为要而来?”

    然後是段晓楼的声音:“先进去再说吧,大家该等着急了。”

    再然後是关筠的惊呼声:“呀!晓楼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发生了什麽事,你跟官兵动手了吗?我来为你包紮!”

    殿中众人正侧耳听得出神,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面具人突然壹手拎着老太太壹手拎着三小姐,飞快地从侧门逃走了。壹时殿中人人惊叫高呼,汤嬷嬷口中大叫“老太太,三小姐”;罗白英庆幸那个恶人离开的同时,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将四大护卫找来;罗白琼方才摔断了骨头的双腿突然不药而愈,灵敏地爬起来,扭头就向偏殿跑去,呜呜呜,哪里没危险、哪里最安全?对了,还是藏在偏殿的出恭间里吧,那里壹个人都没有!

    孟瑄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活人都在自己的身边被掳走,气恼懊悔的同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壹双腿竟然虚软得站不起来了!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是迷药吗?不可能啊,以自己的功力,这世间的迷药都不可能迷到自己!

    段晓楼听见大殿中的哄闹声,立刻像离弦的箭壹样飞进来,大声询问:“发生了什麽事?”同时极力地用目光在殿内搜寻着什麽,可是大殿内乱得像菜市场,就算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也只能听见壹些支离破碎的句子“三小姐……吃茶……了。”

    段晓楼闻言大惊,继续用目光在殿内扫视,同时厉声喝问道:“在哪里?”然後另壹人指给他大殿的侧门,於是段晓楼将轻功发挥到极致,飓风壹般地吹过了众人的头顶,从侧门边上刮过去了。

    大殿里,壹旁的人吃惊地问刚才说话的人:“你跟段世子说了什麽啊,怎麽他突然跟点了炮仗壹样?”刚才说话的人脸上表情更加惊讶:“哈?我才刚起了个头,说了句‘老太太让三小姐给她泡茶,可是吃茶吃到壹半,她们就不吃了’,还未及讲出她们不吃茶是因为‘被壹个坏人抓走了’,怎麽段世子还没听完就跑了?”第三人则感叹道:“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啊!”

    大殿外,段晓楼在黑夜中壹边飞壹边找,糟了!刚刚只听说要妹妹自杀了,却忘记问要妹妹是投湖、跳井还是自挂东南枝了,这样黑漆漆的壹片让他怎麽去找?该死的,没想到才只壹转眼的工夫,要妹妹竟然就想不开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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