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每天交换练习题的习惯已经持续了整整半年,也换过了好多本子。不同于秦凛当时又旧又乱的草稿本,这个草稿本还很新,一页一页,上面有秦凛的漂亮字迹,和楚凌风那惨不忍睹的批改痕迹。
楚凌风捏着笔,很认真地把他的狗爬字一笔一划地写上去。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
秦凛写过唐婉的钗头凤,他再写一句陆游的,最合适不过了。
写完之后,楚凌风自己鉴赏了一番,觉得这页纸的字迹都非常好看,就是白璧微瑕。
“要是上面没这行字就好了。”楚凌风想。字也太丑了,放在秦凛的字下面更是对比惨烈,显得无比突兀。
但楚凌风尽力了。
晚自习前,楚凌风暗暗把本子翻到他写下情诗的那一页,推到了秦凛的那边。
秦凛回到教室时,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占据最佳视角中心的草稿本。
他拿起它,随意问道:“飘飘,你把数学题批完了?”
楚凌风绷着脸,点了点头。
秦凛先是看到了一行一如以往的红色错号,然后才瞟到了那行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
秦凛发现自己读不下去了。他艰难地张了张口,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文字。
秦凛:“这是你写的吗?”
楚凌风强装随意,试探道:“我在网上看到的,随意抄的……你觉得怎么样?”
秦凛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蹙,那张脸上的表情堪称微妙。像是生气,但嘴角竟然又诡异地向上翘。
楚凌风被他的奇异表情吓了一跳,他面色沉稳,其实有点紧张,还有点不知所措,在桌子底下搓了搓手手。
秦凛:“把我给逗笑了。”
楚凌风:?
为什么自己只是向秦凛表个白,秦凛会说被自己逗笑了?楚凌风神色变化,更加紧张地看着秦凛:“怎么了?”
“啊……这个。”秦凛尴尬地说。
“不好吗?”楚凌风追问。
“这个属于会让陆游抱着他的猫,掀开棺材板来找你的程度。”秦凛说。
秦凛的外祖父是z大中文系的教授,父亲是知名作家,秦凛的母亲年少时非常喜欢陆游,差点给秦凛起名秦少游要不是这个名字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秦凛就不叫秦凛了。
小秦少游默默给楚凌风开了个书单,建议道:“飘飘,文学鉴赏水平不好,会让你考试的时候吃大亏啊,你多看几本,好好做做古诗词鉴赏,考试要考的。”
楚凌风不搓手了,他正了正神色,还及其不要脸地与这句掀棺材板的诗撇清关系,一本正经地批判着:“就是,这写的什么啊这是,真不知道写这个的人怎么想的,太不不尊重经典作品了。”
不愧是命运之子,楚凌风的脸皮似乎可以根据周遭情境而变化,有时候薄如蝉翼,有时候又能厚如城墙就像现在。
楚凌风问秦凛:“你也觉得这句话写得不行,对吧?”
秦凛点点头:“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喜欢改诗,把太阳改成小灯泡。不对,这个连小灯泡都不如。”
楚凌风表面赞成着秦凛,心里却很难过,一边附和秦凛,一边懊悔自己怎么好死不死抄了这么一句,一颗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楚凌风从未想过,他的表白现场竟然变成了秦凛的语文教学现场,生无可恋地假笑道:“我觉得这句话哪里都差。”
他感觉自己现在也哪里都差了。
万幸很快上课,让他不用面对秦凛一无所知,还要抓着他学语文的脸。
楚凌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喜欢语文课的上课铃声。
随堂测验的试卷刚发下来,王镜镜正准备讲题。
为了缓解自己之前的犯蠢,楚凌风主动找话题道:“这次卷子上那个阅读理解好搞笑啊哈哈。”
秦凛默默扭头,盯着楚凌风。
“我跟你说,那个作者竟然叫一个罐子!”楚凌风对秦凛的眼神毫无所觉。
秦凛深吸一口气,笑着问道:“很好笑吗?”
“作者叫一个罐子还好吧,”楚凌风说,“可这篇短篇的题目是我的父亲一个漏斗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凛深深地凝视着楚凌风,然后平静开口道:“一个漏斗是作者父亲的笔名。”
楚凌风毫无所觉,继续嘲笑:“但就是很好笑啊。”
这篇短篇小说其实很好地缓解了楚凌风的尴尬情绪。
秦凛默默低下头,自己在一边做作业。
过了一会儿,王镜镜也讲到了这道阅读。
“一个漏斗是当代知名作家,这篇小说是他的儿子一个罐子所写,写作背景是在作者的父亲创作代表作画报的时候。不同于以往诡吊炫技又浮夸苍白的风格,这篇小说全文文笔朴实,情感饱满,描述了作者印象中父亲夜以继日的创作历程,表达了对父亲深沉的爱意与敬仰之情……对了,秦凛。”
“你为什么这次的阅读理解是零分?”
全班同学都震惊地看向秦凛。
秦凛阅读理解得零分,就像楚凌风突然破产一样不可思议,甚至骇人听闻。
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响起,一群人压低了声音,每个人都很小声,但聚在一起,班里瞬间就嘈杂了起来。
“秦凛他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要是故意,也不会单单一个阅读全是零分吧?”
“他把那道题空着了?”
“他这次语文考了多少来着?”
“一百二十三?好像吧。”
“我就说呢,这次语文第一怎么是杨鸣不是秦凛。”
“够可以了吧,一个阅读得了零分,总分上一百二,这就不是人。”
“杨鸣给他塞钱了?”
“切,不就是考试时失手了呗。”
“再失手也不会离谱到零分的。”
“应该是考试时睡着了所以没答完?”
听到王镜镜的点名,秦凛乖巧地站起来。
王镜镜继续发问:“结合正文,作者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这道题目对你来说很难回答吗?”
秦凛表情依然乖巧,但还是没有说话。
王镜镜继续问:“原文结尾说凌晨四点钟,我路过书房,看见父亲仍在伏案工作,他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鼻翼微微扇动,撕心裂肺地咳嗽两声,继续创作他的作品。秦凛,让你分析一下结尾,你也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