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是在一个阴天。
厉堇元的军威比这肃杀的天色更为严厉。
电影公司的百来人安安静静地跟在军队末尾，乖巧无比。
行进了二十里路左右，一个武行男演员主动走到贺知知身边，关切地问道：“雷大小姐，你旧伤没好多久，要不然我背你走吧？”
“这……”
“别客气，不然到拍摄地了，你是主演，累倒了大家都没法拍。”
贺知知本想逞强，但是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这个理，便点点头。
武行欣喜地蹲在地上。
“那就辛苦你了。”贺知知也不矫情。
道旁，马蹄踏起扬尘。
厉堇元手持长鞭，骑在棕色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军官帽盖下一片阴影，炽热的日头，他却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
贺知知俯身趴在武行的背上，动作一僵。
长鞭一卷。
贺知知已经被拎到马上，横趴着。
骏马朝前跑去，她不停地上下颠着，压得胃腹难受。
“少帅。”她攥了攥厉堇元的袖角，柔柔地撒娇，“这样难受。”
“刚不是喜欢趴着吗？”
那是人背，能和马背一样吗？贺知知心中反驳，声音却放得更柔更甜：“少帅，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殊荣坐您的爱马，我当然想坐得端端正正的，接受别人的瞻仰。”
这通马屁拍得极为妥帖，厉堇元冰块脸融化，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坐好。
“伤口痛不痛？”这种阴湿的天气，容易勾起旧伤发作，他也是想到这层，才到队末看望她。
贺知知甜甜笑着：“不痛。”
然而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经抚到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脊柱不轻不重地按摩，舒服得她浅浅“嗯”了一声。
“还说不痛？”厉堇元揶揄笑道。
他身上旧伤遍布，是最知道阴雨天的厉害，浑身像有蚂蚁在噬咬，平常忍忍便罢了，但今日听着怀中小女人的娇嗔，只觉得她不痛，自己也便也通体舒泰。
贺知知软软地倚着他，只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于是也殷勤地捏着他的胳膊，就当一报还一报。
女人的手又娇又软。
厉堇元把她老老实实地按在怀里，附耳警告：“还不到拆礼物的时间。”
贺知知俏脸一红，好在坐马上的行程很快，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一个不长眼的山贼敢跳出来拦路，天幽山很快就到了。
山野间棠花灿烂，如同层层叠叠的彩色云雾。
此次带兵出城，对外的名义是野外拉练，以及补拍征兵广告的个别镜头，接下来的行军方向是军事机密，剧组的人不敢说，不敢问，到了地点就安静地脱队。
乖巧得像一群鹌鹑。
分岔路口，厉堇元将贺知知抱下马。
脱手的那一瞬，她忽然抓住他的指尖，这个动作快得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接应我们？”
“快则半月。”
“这么久？”贺知知脸色苍白地喃喃，看来是一场硬仗。
厉堇元垂手摸摸她的头：“罗鸣奇在屏省的东南地界挖掘古籍记载的帝王墓，还定不准方位，动用了大半的军队分点进行，我不能让他成了，帝王墓中的东西一旦出土，他拿去和洋人换的军火就更多了。”
这些本该是军队最高层才知晓的机要信息，他却信任地全盘告知她。
贺知知一时情动，大胆地勾住他的手指，像拉钩许诺一般：“那我等你，等你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后你不来，我们就自己回去，到时候要是哪家山贼捉了我当压寨夫人，你可别怪你的礼物没了……”
“谁敢！”厉堇元厉声打断。
贺知知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我速战速决！”厉堇元长笑一声，意气风发地策马疾行，不一会儿，长长的军队就消失在前方的雨雾之中。
天幽山上，周老板已经命人扎营下来。
他们的运气不错，第二日开始，天气一直晴空万里。
导演眉飞色舞，不停地调度着机器，简直拍得停不下来。
真实山河的壮丽，永远是室内棚拍布景比不上的。
贺知知想着厉堇元此时可能也已经抵达战场，胸中战意燃烧，戏里面一人对战群雄，一招一式也打得精彩连连，尤其是那种绝境围攻中绝不认输的气势，分外扣人心弦。
周老板暗自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少帅者，帅！
“太棒了！成片效果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导演一副斩获奖项如同探囊取物的样子。
每日下戏后，他还独自一人到处踩点，规划着哪场戏在哪拍，险些还掉进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里。
半个月转眼就过去了。
剧组里每个人都摘了一大束花，在贺知知杀青时献给她，堆成了一汪花海。
“雷大小姐担待些，营地只剩些干粮，等回了金城，我们再到酒店办一桌风风光光的杀青宴。”周老板献花。
贺知知却愁眉不展。
周老板安慰：“打仗哪有准时收工的？有时候鏖战起来，打个十来年也平常。”
“他答应过我的，少帅不是轻易食言的人。”贺知知抬头望向屏省的方位，却见山头上的灌木丛摇动着，里面忽然钻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
见到这里这么多人，老汉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遇见了占山为王的山贼。
“天老爷呐。大王饶命！”
贺知知听出他的口音是屏省地界的，心神一动，连忙拿着干粮迎过去：“大爷，您是屏省的山民？”
“仙女子下凡呐！”老汉见贺知知着飘逸古装，花容月貌，险些跪下来许愿。
“大爷，起来说话，屏省附近是不是正在打仗？”
贺知知一番询问，总算从老汉口中套出些信息，他正好是屏省东南地界的山民，被罗鸣奇的一支队伍抓了壮丁，没日没夜地掘洞，后来厉堇元率兵突袭了这个点，他也趁机逃了出来。
“那山都快被掘空了，厉杀神的队伍赢了胜仗，但湖水倒灌洞里，把杀神的军火都泡哑了，罗狗熊还有三四个点的驻军，新上油的大炮亮堂堂的，现在连洞也不挖了，先要把杀神灭了呐。”老汉道。
贺知知面色煞白，厉堇元没了军火！他就算以一抵百，神威也难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