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着破衣服的少年他在码头是见过的,当时以为是看热闹的行人,却没想到竟是来这里吃饭的。
下意识的,他摸出口袋里的花票。
那是一叠厚厚的花票,每张票上都印着红衣坊的花印,且写着“一千两整”。
今天他来红衣坊,足足带了三万两银子。
换成花票后足足有三十张,看到这个从身边经过的少年出现在这里,他的第一反应是看看口袋里的花票有没有少。
要说这少年有财力来红衣坊消费,他是不信的。
除非少年的花票是偷来的。
数了又数,看到他的花票没有丢失,这才松了口气。
赵公子饮了口酒,收回了视线,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舞台的中心。
花魁,就要上场了。
后台里,几位侍女正紧张的替少女补着妆。
少女的底子很好,基本上不需要什么装点就能释放出动人心魄的美。
但今天是她第一天登台亮相,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纰漏。
但面对这么一张脸蛋,侍女们也只能简单的扑些粉,再多的装饰就要遮挡住少女原本的气质了。
“小姐,再过一刻就要上台了,要记得老爷的话。”
一个侍女伏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少女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红木的桌台,葱白的玉指被烛火的亮光撒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此刻的外厅依旧是喧哗的,众人大都酒足饭饱,或是对桌与红衣坊的女子玩着投壶,掷骰之类的游戏,或是下桌闲逛,结交一些朋友。
“看赵兄今天的准备,怕是要一掷千金了啊。”
“哪里哪里,李兄才是真正的一掷千金,赵某带的这点小钱,也就娱乐一下罢了。”
“赵兄客气了,李某也只是玩玩而已,今天场上的大头怕是不在我们之中啊……”
酒桌上觥筹交错,几位公子哥喝的正是微醺。
而在角落里的傅卿和周星云,已经吃干净六个盘子了。
“太妙了,你这花票是哪里捡的?我也要去那边碰运气。”
周星云捂着肚子打了个嗝,就连那壶上好的玉壶春也是一口就干下去小半。
“不是捡的,这是别人给我的赏钱。”傅卿继续埋头吃菜,他的动作要比周星云文雅很多,至少不像是个饿了三月的饿鬼。
“赏钱?你算个命有人能给你一千两的花票?”
“怎么不能?没看到我那旗子上写着的一卦千金吗?千金都能赚,我说两句话赚上千两白银有问题吗?”
“你这是遇上达官贵人了?”周星云昂首朝天哼唧着,这六盘菜他至少吃下去五盘,现在刚灌下去一大口玉壶春,正有些胀得慌。
“漕运道口那边能去什么大官?再说你连个名气都没有,为什么要专门找你算命?”他从一边的盒子里抽出一根墨玉牙签,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烂话。
“我也不知道。”傅卿的回答很简短,他对这刚刚上的西湖醋鱼没有任何抵抗力,每一口都像是吃到了心坎里。
就在此刻,刚刚还在喧闹的外厅突然安静了下来。
下桌闲聊的重新入座,玩游戏的也噤了声息,傅卿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舞台上那厚重的红布帷帐正在缓缓掀开。
“上场又怎么样,又不能来我们这边。”
周星云并没有理会,他在春花楼见过的姑娘何其多,早已对“花魁”这个词有了免疫力。
此刻,外厅周围环绕的烛火缓缓的熄灭了。
看客们还来不及惊慌,舞台附近的两只巨大的鲸油蜡烛便爆燃了起来,一时间舞台亮如白昼,向四周散射出璀璨的光芒。
在看客们的惊呼声中,一位少女慢慢走上了舞台。
“这么小?红衣坊主什么时候有这种癖好了?”
“你懂什么,看这姑娘怎么说都是上好的美人胚子啊。”
看客们喧闹了一阵,但随着乐声的响起,场面再次回复了平静。
此刻舞台旁边的乐师队伍里,响起了一阵苍茫的大鼓声。
这阵鼓声来的突然,却又不突兀,倒是让周星云愣了愣神。
“这是……我们北疆的鼓。”他呢喃着说。
此刻的少女正穿着大红色的齐胸襦裙,裙子上烫着鎏金的花边,头上珠钗坠子随着她的站定停止了晃动。
她只着淡妆,鲸油巨灯照上去像是整个人扑上了一层金粉。
少女的双眼依旧被一道烫金的丝绸蒙住,但似乎她已经很熟悉舞台的布局。
她赤足走在铺着一条红绸的道路上,双脚上的金色铃铛随着她的行走发出脆响。
“这花魁怎么蒙着眼睛啊?”
“难不成是个瞎子?那可真是可惜了。”
少数看客们低语着,但这么闪亮的亮相却让大部分人情不自禁的盯着台上的少女,一时间竟难以组织语言。
乐声起了,但并不是江南的丝竹,而是一阵低沉的古筝声。
伴着鼓声,少女一展广袖,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经出现在了手中。
长剑挥舞成圆,打乱了少女头上闪亮的珠钗。
舞,开始了。
“这……这竟是剑舞?真是精妙绝伦。”
台下的看客激动了起来。
看惯了柔美的江南女子,当真正欣赏到剑光的寒冷时,看客中响起了响亮的叫好声。
“这姑娘倒是个奇人。”周星云嚼着满嘴的食物点评道。
“她的剑舞很有章法,不像是短时间恶补能做到的。”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星云这个剑客倒是能看得出少女的不凡来。
台上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股清冷的气质,尽管身上的红衣散发着火焰一般的热情。
她的脚步轻点,跟着鼓点跃起,手中剑时而尖锐如金铁,时而温婉如桃花。
此刻鼓点急促了起来,仿佛黑云压城,万敌过境。
少女不慌不忙,她双手擎起长剑,衣袖滑落露出一双洁白的藕臂,如同正与阵前拍马而出的狂徒对峙着。
当少女高举长剑的时候,傅卿看见了。
她的右手腕并没有铃铛。
他不自觉的从怀里摸出拿个带着花纹的铃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