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风很温柔,没有父亲,没有手机中的定时炸弹,他享受着难得和家人独处的静谧。
但一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
这个女人一袭暗红长裙如火焰,她鬼魅般站在楼下,眼神里闪烁着敌意。
母亲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她让贺驰回卧室待着,带上门,不许出来。
然后她仿佛下去给那女人开门了,蹬、蹬、蹬,尖锐的高跟鞋发出刺耳的声音。
贺云诚外面的那些女人竟然找上家门了。贺驰越想越怒,他不能容忍这些人登堂入室欺负母亲。
他旋风般冲下楼,只听见红裙女人说,“你这样霸占着云诚不离婚,又有什么用,他的心早不在你这里了。”
贺驰很快猜到,这是个逼宫不成的第三者,父母的婚姻背后,牵扯了太多利益关系、生意往来。
如果母亲坚持不离婚,父亲也绝不会冒这个险,承受被长辈们责骂的风险,和巨大的财产损失。
所以这个女人才会如此心急的找上门来。
母亲道,“云诚在外面的事情,我一向不管,孙小姐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方嫣然一笑,并没有反驳。
贺驰将茶几上装着热普洱的青瓷杯唰的一下扔到女人脚边,瓷片四溅,连同滚烫的水珠和茶叶。
普洱茶的香气在夜色间袅袅弥漫开来,满屋都是醇厚的气味。
“滚。”他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个字。
女人拉了一下包链,气急败坏的离开了。贺驰注意到她身上的那个包,是不久前父亲放在家中柜子里的。
他本来以为是送给母亲的,但母亲一向不喜欢那种烂大街的爆款名牌。
现在他知道了。
女人走后,母亲很冷静的对他说,小驰,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父亲离婚,你能接受吗。
贺驰沉默一阵后问,就因为刚才那个女人?
母亲摇摇头,无奈道,小驰,你很聪明,你知道的,不是因为她。
他想到在父亲手机里看到的那些露骨信息,对母亲说,“妈妈,我能接受你们离婚,我想跟着你。”
她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异常坚定的说,“抱歉小驰,不能带着你,我希望我的人生能重新开始。”
如同夏夜的一记闷雷,忽然炸响在他耳边。
母亲优雅的摘掉了婚戒,眼里闪动着莹莹泪光,“我前半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违背父母的意愿,选择了你的父亲。我竭尽全力帮他,不惜动用全部的关系,现在我成了家族最大的笑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小驰,以前我不信那些陈词滥调,觉得爱情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我终于明白,也许这就是天真的代价,以后你无论结婚还是恋爱,都要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野心家,什么都没有的人,得到一切之后,就会背叛你,伤害你,最后离开你。会发疯一样的把过去缺失的虚荣心和爱都补回来。”
贺驰记得那晚他哀求母亲,带着他一起走,但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半响后用双手捂着脸说,小驰,对不起,妈妈不想再看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人。
“包括我吗?”
他不再哀求,他明白了,所谓重新开始的人生,自然不包含他这件旧物,他是注定要被抛弃掉的。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离婚官司打了一年,在那一年里,贺驰还幻想着母亲能回心转意,他内心惶惶之际也不忘努力学习,在卧虎藏龙的一中稳坐第一,从未失手。
而事情到底朝着母亲的心意无可更改的进行下去了。
蒋云诚积极争夺抚养权和财产,而母亲毫无留恋,与父亲分割完财产后便杳无音讯,后来他听说母亲只身出国,和父亲这边的亲戚都断了联系。
他有些恨母亲,为什么在八点档电视剧,在人们口耳相传的狗血故事里,别人的母亲都抢着去争夺孩子,她却如此坦然,如此潇洒的放手?
好像他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但他更恨父亲,也许从父母离婚的那天起,他开始仇恨起蒋云诚,如果没有他的背叛,那么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此后,他转学去了氛围更宽松的八中,那里算是半个贵族学校,校规不严,有钱或者有关系就能进,因此整个学校和一中比起来差了一大截。
不过他喜欢这种堕落的环境,因为能让他期待着进步和努力的人,早已离开。
“我们开始上第一节课好吗?”季南栀收拾好厨房出来,见贺驰脸上乌云密布,试探着问。
她的声音打断了贺驰的回忆,他没回应,思绪仍然沉溺在很远的地方。
季南栀脸上堆着笑容,卯足了劲打鸡血,“你的成绩单我看了,虽然四个学月里都是十几分,但是我相信,在我优秀的教学理念引导下,咱们考个90分是有机会的。我们的目标是,从十几分到50分,再突破到90分。”
贺驰微微蹙眉,眸子里浮动着一点不屑,“总分150,考90分,也不能算多优秀。”
小样儿,就那水平还心比天高个什么劲儿,她仍然笑着,“慢慢来嘛,厚积薄发,我教的学生里从不及格到高考考了130多分的也有。”
贺驰兴致欠欠,伸手往沙发一靠,眯着眼睛打盹儿,一副吃饱喝足好睡觉的表情。
这人真是……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呢?
季南栀打起精神,又兴致勃勃地上前劝说学习英语的重要性,学渣逆袭的种种案例,直说得口干舌燥,贺驰从靠垫下摸出一个耳机戴上,翻个身继续睡觉。
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凑过去喋喋不休,贺驰火了,蹭的一下拔掉耳塞,“给你五百,别说了。“
“我第一次跟你见面就说了,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因为什么,你不能强迫我学习吧,家教都是家里人请的,我根本不在乎。”
季南栀神色不改,“收钱就要办事,我有强迫症,不做点什么就拿钱我心里不舒服。”
贺驰闭目假寐,他的睫毛很长,很黑,鸦羽般簇在眼睛下方微动,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她心里有点想去挠一下那长长的睫毛,当然,没有付诸行动。
纠结许久后,她无奈说,“既然你不肯上,那这课就停了吧,我不喜欢白拿别人的钱。或者我叫我朋友来,她是渝大外语系的,水平比我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