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听清来人言语之意时,就有了不妙之感。
自己的空间,似乎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她抬起头,就见一名带着面具的少年坐在横出的一根树枝上,手肘倚靠在屈起的右腿上,唇边的笑容饶有兴致,似乎对底下的人非常好奇。
粟眠怔愣惊诧过后,便没有犹豫地继续喂娃,三妹接收到了姐姐的眼神,忙护食似的,捧着碗一刻没停歇地呼噜噜喝光。
于是,在少年眼中,小半锅汤药很快见底,最后一滴也没剩下。
他愣了片刻,忽而灿然一笑:“怎么,我看样子很像强盗吗?”
动作极轻巧地跳下树杈,少年距离三个小孩更近,身影被月色投在地上,笼罩着底下的三双黑眼睛。
像极了恃强凌弱的场景。
少年一身玄色劲衫,面具和衣襟上都带有血色的花纹,样式和气势与本土乡民大相径庭,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好似无法以此形象来扮演一个好人了。
他笑了笑,接着退后一步。
“别慌,我不害人。”
粟眠自知逃也难逃,索性把弟妹全都环在身边,警惕地看着诡异少年的一举一动。
长河无宣常年在中央大陆的裂缝行走,很少来到凡人地界,这次也是不小心和一头血犀元兽纠缠,才会不慎被甩落至此。
此间虽灵气稀薄至无,却也无仇敌和猛兽惊扰,他一身暗伤未愈,正好可以借此休整。
若说跟小孩子夺宝,他还不至于沦落至此。
方才一有人接近山坡,长河无宣就有所发现。原是打算视而不见,直到闻见药香,才睁开眼缝。
小豆丁们看起来都精神得很,对于自己的出现,最大的那个女孩一脸如临大敌,着实让他觉得好笑又奇异。
“唔,看来便是你得到了奇遇。”长河无宣瞥了粟眠一眼,然后环看四方,稍一感知,“只有你们三个小娃,没有大人在身边吗?”
粟眠只当自己是哑巴,多说多错,什么也不说,才是防止秘密泄露的最好方法。
至于三妹,也是乖巧聪慧,未曾开口。
长河无宣面对三个锯嘴葫芦,轻轻蹙起了眉。
他并不是极有耐心的人,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还不曾有谁把他的问话当作耳旁风。
“哑巴?”
倏而出手如风,长河无宣捏住粟眠的两颊,片刻就得知,“喉骨无碍,为何不答?”
粟眠没觉得多疼,但眼眶却是渐渐变得湿润,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状。
示弱,也是一种活命的手段。
旁边的三妹见姐姐被“欺负”,更是“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鼻涕齐流,仿佛悲伤不已。而小弟的工夫更绝,一张嘴,那啼哭声就直接盖过了女娃们。
长河无宣从未见过如此架势,即刻松手,满心莫名,“我又没有用力,也没有欺负你们的意思。”
他闹心得很,胸口明显起伏了两下,随即拿出了平时面对属下的威严气势:“住口,不许哭。”
三个小娃似是皆被震住,果然不再发声。
粟眠搂紧弟妹,防备少年的近一步动作,如果他要伤害她们……
“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们。”
粟眠仰头,便与少年对视了。
那有金铁之色的面具之下,是一双平静的眼眸,虽青涩,却不失端肃和雍容,暂且看不出什么狡诈的恶念。
也由此,她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判断猜测——
此人身份不凡,或许无意夺宝,反而有一定的机率,能成为搭救她们的稻草。
想定之后,便不再犹豫。
毕生演技全部用上,粟眠眨了眨眼睛,转瞬就打起了哭嗝儿,她的嗓音细弱,断断续续地开始发声:
“我……我会说话,只是不敢说,我们姐弟,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村子里有坏人,有人贩子要抓我们……哥哥,你能救救我们,还有我们的爹爹吗……”
大哥已经不在,追债的人这时找上门,必不可能善了。她们哪怕暂时逃脱了,被追回去的可能性也很大。
至于那个替魂,若还没有做出奸恶之事,能救下也是好的。
只可惜,粟眠手中并无其它倚仗。
而空间……哪怕被看穿了,那也是她的。
“哥哥,你如果救了我们,我甘愿成为您的奴婢,侍奉于您。”
以前赌徒爹一不高兴就爱让她罚跪,因此,当粟眠向少年弯下膝盖时,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低垂着头,心中暗暗打鼓。弱者依附强者的道理,这两辈子都同样适用,从前她孑然一身,可以随心而为,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还有需要保护的家人,尊严什么的,早在经历末日时就不值一提了。
女童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十分脆弱无助,而从其言语中又可见坚韧。长河无宣盯着面前小小的一团,不由好笑。
整个大陆愿意为他效死的人不知凡几,只看那些人够不够格罢了。
这个小女娃,真是比他想得还要有意思。
“倒是个好苗子,可我不缺奴婢,你这般年幼,又能侍奉我什么。”
粟眠被这么一夸一贬,心里却已有了一些把握,她直起身,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说话间几乎带着几分豪气和自信。
“别看我年纪小,我的潜力却是大的,将来也一定能变得更聪明、更有用。哥哥,我遇到过一个漂亮的神仙姐姐,她就是这样同我说的。”
长河无宣挑了一下眉头,“哦?那她此时在何处,你们遇了难,也不来相救。”
“神仙姐姐”本就是粟眠灵机一动杜撰而来,只为了让自己的奇遇更合理。
“……她已走了。”女娃垂下眼睫,难过地瘪了瘪嘴。
未尽之意不必明说。
走了,可以是离开,也可以是死亡。长河无宣对此没兴趣多追问,静默片刻,便是一哂。
左右在这里一个人疗伤也无趣,无论帮不帮这个忙,全在他挥手之间,费不了什么事。
他既已说了自己不是坏人,言而必行,且作日行一善。
“你家在哪儿,指个路。”
粟眠一喜。她赌对了。
既是指路,自然不用再让三个短腿费劲跋涉,长河无宣打了个呼哨,便有一匹白色骏马从深林“哒哒”地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