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宴便也闭眼小憩,帘外雨声哗然,梦里杂乱纷尘,他一会儿听见有人说,把他留下吧,给咱们孩子做个伴,一会儿又听人争吵不断,有人哭喊着说都怪你,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到后来就硝烟四起,兵荒马乱了好一阵子,继而人影橦橦,时光流转,沧海桑田转瞬变幻,就再也看不清了。

    他缓缓睁眼,自嘲笑道:“小竹马的剧情,竟还入梦了。”

    天光微启,雨也停了,两人踏在雨后芬芳小道上,慢慢下山。

    山路湿滑,陆青余有心扶一把身边人,把剑鞘递给他,想让他牵着剑鞘走。

    祈宴警觉:“你是不是又想对我拔剑?”

    陆青余:“……”

    他沉默须臾,郑重道:“我保证不会对你拔剑了,你别害怕。”

    祈宴眨眨眼,不是你在害怕吗?

    但好歹,道侣跟他说话温和许多,连看自己的表情都柔了些许,看来,大功很快要告成了。

    他拉起剑鞘,同他一起下山。

    下山后,陆青余打算帮他找找他相公,没直接回去,先带他去了城外附近的几个道观,进了城后,又把城内一些道观都找了一圈。

    他问祈宴可有像他道侣的。

    祈宴很纳闷:“没一个有你这般模样的啊。”

    一番找寻无果,这样耽搁了三五天,两人才回到衔羽宗。

    还没走近,那衔羽宗门前竟是围了些人,陆青余担心出了什么事儿,连忙跑过去。

    而后他站在门口,惊住了。

    大门镶嵌了金边,雕刻着如意花饰,金铺门环,绿色琉璃门楣,原先的铜色手写牌匾没有更换,但重新做了修饰,那字迹都用金漆走了一遍。

    陆青余稳了稳心态,推开大门。

    正堂大门如出一辙,乃至还加了金色圆钉,那上面的金屋顶还在熠熠生辉。

    院中一个亭台水榭的景观,不断循环留下的不是水,是细碎的琉璃。

    回廊四方红色支柱,祥云盘纹都涂成了金色,红与金相照,廊檐也包了金边,小灯盏换成了金镶玉的走马灯。

    他慢慢走进去,路过师弟们的房间,自那他敞开的门看去,见里面陈设也都换了样,檀木雕花的家具,金玉砚台,棉纱编织花团锦簇的地毯。

    整一个富丽堂皇,金光闪闪。

    就是没有一丁点儿宗门的样子。

    祈宴得意洋洋:“我让他们改的,怎么样,气派吧?”

    陆青余:“你的眼光……很一致。”全都是金色,他四处细细看了一圈,这些金色并没有灵性,那眼中欣喜慢慢变得波澜不惊,“你何必要破费?”

    “不破费,绝对不是为你花的,我是宗主,改造一下咱们宗门。”祈宴摇着扇子,“我既然来了,总得住得舒服嘛。”

    说话间,陆青余已走到自己房间,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陆青余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的屋子,一床一椅一柜,简简单单,就是说,一点都没变。

    虽然说他不愿意让这位宗主破费,何况对方还是女子,但你给所有地方都镶了金,其他房间也改造了,就这间没动,是不是有点存心的了?

    他带着一丝幽怨看过来。

    祈宴更是得意,神采飞扬:“我知道你一定喜欢素雅的环境,专门叮嘱你的房间不要动。”

    我是不是很体贴?

    陆青余:“……那还真是多谢费心了。”

    我不贪财不错,但也是普通人。

    他走到桌边,又一看,发现其实还是有一点改变的,桌上多了一个青瓷花瓶,里面茶白雪青相间的几朵花,花色淡雅,唯那碧绿的叶,给这屋子带来一抹勃勃生机。

    他抽出一朵,抚摸了一下绿叶,发现这叶子是用绢纱做的,再看那层叠的花瓣,栩栩如生的花蕊,都是绢纱珠玉和银丝制成的。

    祈宴道:“万小圆说你不会种花,一养就死,我寻思着,假花总养不死,可是之前搜罗过,街上卖的假花大红大紫,你也许不喜欢,我就自己画了个图稿,让他们照着捏的,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陆青余是真心赞赏,比起那些刺眼的金光,这几朵不要太好看,他浅笑,“谢谢你。”

    笑意与花相应,眉眼也弯,手中的花枝轻轻摇。

    祈宴怔了下:“你又笑了。”

    那笑容立刻收起。

    他继续:“比花好看。”

    花后人脸上透了一丝红晕。

    “你喜欢这花是不是,那再给你做一些好吗?”

    “不用……”

    “不费事儿的。”

    祈宴大步走出,立刻叫了几个弟子来:“把我上回画的花再多做一些,越多越好。”

    反正又不是他来做,的确不费事的。

    那边几个弟子领命去了,很快购置了材料,汇聚在正堂的长桌前,穿针走线捏花朵,一边捏一边担惊受怕地商议着:“宗主是不是看咱们赚不到钱,打算带着咱们转行啊。”

    “对啊,是要卖假花吗,穿一朵花就得大半天,一天也做不了几朵,能卖几个钱啊。”

    “就是说啊,我以为他要转行,起码会带着我们养鸡的。”莫全有穿着针道,穿完后抬眼瞧瞧,“你们看着我干嘛,宗主是靠养鸡发家的,他自己说的。”

    陆青进去时,他们还在叹气:“师兄也要来做假花吗?”

    “可惜了师兄那双葱白如玉的手。”

    陆青余将手往身后别了一下,转身关上门,在桌前落座:“不要做了,他逗你们玩的。”

    几人半信半疑,但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针线活。

    陆青余往四周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跟你们说个事儿,只管知晓,但不要声张。”

    几人点头。

    他说:“宗主是女人。”

    几人:“!!”

    他继续说,把那番猜测一一讲来:“她不愿以女装示人,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但一个姑娘家跟我们这几个男人住在一起,我们总归需要注意分寸,然后,我们尽力帮他找一找人。”

    说完后目光扫过几人:“都听明白了吗?”

    面前一片木讷神情。

    一根细针掉落在地,“叮”地一声,发出清脆响动。

    这几人方才有所反应,一时间抖落了绢花,有人从椅子上摔落下去,好半天没爬起来。

    这日晚饭,祈宴坐在桌前,一搭一搭摇着扇子,摇一下,看一下几人。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今天怎么总是偷瞄我?”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这样时不时暗暗瞧一眼是怎么回事儿?

    几人连忙低头扒饭。

    祈宴也拿起筷子,吃一口,又看一下他们。

    饭桌上有种奇怪又诡异的气氛,让他饭都少吃了两口,他又想起来给道侣喂饭,但看陆青余今日坐得离他隔了三个位置,胳膊实在是够不着,而且小金锤也说了,要换话本,这个不用学了。

    他率先离了座:“我去洗澡了,那个……”那浴桶泡起来挺舒服,就是水一会儿就凉了,他环望一周,“万小圆,你等会儿烧点热水给我送进来。”

    桌上“咔嚓”几声,有人刚夹起的菜掉落了。

    又听得“叮咚”一声,万小圆的碗也掉了,他来不及捡,哆哆嗦嗦问:“宗主真要我去给你送水?”

    祈宴微眯眼:“你搬不动?”他又看了一圈,“那林涧月你跟他一起。”

    林涧月的手一抖,碗也从手中险些脱离,他噼里啪啦地捧着打转的碗。

    “等我洗到一半的时候送进来。”祈宴狐疑看看他们,径直走了。

    等他出了正堂大门,林涧月那跟玩杂技一样的碗终于没捧住,掉落地上摔碎了。

    两人面面相觑:“宗主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去送洗澡水什么意思?”

    “对啊,还洗一半的时候送?”

    “他就算想找个人伺候,那也该点我啊。”芦花道,“虽然我也不能去。”

    “那么,现在到底怎么说?”

    “送吧送吧。”林涧月起身,“非礼勿视,我可是个坐怀不乱的好人。”

    几人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卢花嗤笑道:“春溪城花街柳巷哪个你没留名,还坐怀不乱?”

    “那……那我也是有原则的,不会乘人之危。”他拍拍胸口,扬袖,“万小圆,走啦,烧水去。”

    但两人到底也没好意思真把水送进卧房,只烧好后提到门口,敲敲门告诉他,请他等会儿自己出来拿。

    祈宴颇为不满,等他们走后用灵力把水挪了进来,倒入浴桶后发现,水上面飘了一层红的粉的花瓣。

    祈宴:“……他们这么闲吗?”

    但事实证明,他们还可以更闲。

    过两日,他发现二层楼梯入口铺了粉色毯子,两边扶手挂了一排小花,后院晾晒衣物的支架用帷幔单独隔了一半出来。

    祈宴:“……既然闲着,为什么绢花还没做好?”

    这两日小金锤给他重新挑了个话本,名叫《我的同窗是大佬》,讲的是一个修真界大能为了追上心仪之人,潜入学院装普通弟子,一面追人一面带领弟子们共同进步,把小学院发展成第一仙门的故事。

    “这里面有详细描述怎么从暧昧动心到相知相恋的情节,尊主慢慢学。”小金锤道。

    他在屋内翻着话本,却听有人敲门。

    开门后,赫然被一捧花遮了光,莫全有从花后露出头来,殷切一笑。

    祈宴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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