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艳阳高照、一扫尘霾,当朝太子赵彦之心情由阴转晴,精神容光焕发。

    他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如此开心,只因今日温柔乡一日游玩,让他无意间挖掘到了一个和原凤璟非常相像的宝藏少年。

    他思慕原凤璟由来已久。太阚四十四年,赵太子随父皇入紫光阁视阅武科殿试,远远看到对方混在一列武生随行而来,只觉得这人巧笑倩兮、顾盼生辉,漂亮得不可方物,仿佛是世间最珍贵的和璧隋珠,一生所见,便是几世难求。

    他对原凤璟产生了一见钟情的感觉,只是这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即便赵太子享受皇权尊位,也难免成为例外——他喜欢的小状元貌美如花,却被皇帝封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效忠于皇帝、听命于皇帝,甚至传闻早在他第一次入仕之时便已被打上皇帝的记号。三年的时间里,无论是赵太子怎么掏出真心向对方表白,最终的迎来的自始至终都是原凤璟刻意委婉的拒绝。

    赵太子为此有过沮丧。

    但,今天很快要变得不一样了。

    他花了一千两银子拍下了货品,只待走完玉暖庄的流程,便能很快可以和他的“阿璟”朝夕相对。

    提货点的声音自内向外传出,明明听着沙哑粗糙,却又像一块从窗户里伸出的手绢,轻轻地撩着赵太子的内心。赵太子闻言一阵心痒难耐,当即挥退了侍卫,独自一人推开提货点的房门。

    “阿璟,我来接你回家啦!”他打开了门,声音里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欣喜。

    然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回应他是门轴又一声吱呀呀的摩擦响声。

    太子一愣,看到了一地横七竖八的玉暖庄府吏。

    “啊这,有刺……”他反应过来,连忙慌乱地叫道。

    只可惜声音还没传出多远,赵太子感觉到后颈一痛,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周身已经五花大绑,被一条条粗麻绳绳子裹成了一只粽子。

    ……赵太子人傻了。

    他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会拿刀吗?”那黑色的穿着府吏衣服的身影问。

    “啊、啊……刀、刀、刀?”白色的素衣身影磕磕绊绊地回,“大、大侠,菜刀算刀吗?”

    “算。”那黑影指了指旁边一地的刀、枪、剑、棍,“你可以从这里挑个最称手的拿着,对着他。”

    “哦、哦……”白影没有违抗,乖乖地点了点头,笨拙地开始去地面上翻找。

    太子看得又有些傻眼。

    他发现那白影在兵器堆边忙忙碌碌,侧脸又小又精致,还扑闪着和原凤璟一样的漂亮眼睛,不是他刚刚买下来的第十七号拍品是谁?

    现在是什么情况、十七号拍品居然恢复了自由身、这个蒙面的府吏又是谁?太子殿下脑海里蹦过无数个念头,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们绑架我?”

    他气势一震,惊怒道。

    云楚寒这才回过身来,看了眼太子的状况。

    “殿下息怒,在下只是想殿下陪我们走一趟,并没有要掳走太子的意思。”他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太子却不听,震怒道:“贱民,你们知道打伤当朝太子是什么罪名吗?”

    “贱民”这个词并不好听,云楚寒皱了下眉,并没有答话。

    太子以为他怕了,立刻大声喊道:“外面的人呢!这里有刺客行刺,还不快来护驾!”

    太子游玩从来不是独行一个人,此番来玉暖庄消遣,他的侍从里也带了一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外面恭候的侍卫们听到太子遇险,立刻踹开房门。

    看侍卫们的反应和速度,想来自己并没有昏迷太久。等拿下眼前这人,他必定要让这人尝尝生不如死的苦头。

    太子心里暗暗地想,可孰知思绪刚刚过半,便听到“啊”“哎呀”“不好”“扑通”的一连串声响,他一愣,等再定睛看时,只见自己随身同行的五个侍卫竟然已经趴在了那黑影的脚边,无一例外倒地不起,没动静了。

    “你、你、你不要乱动啊!”这时候,十七号拍品还挑好了武器,举着一把小小弧刀顶着他的后背,“你、你、你一定要好好待着,我、我、我刀拿得不稳,你一乱动,我怕就戳到了你!”

    ……被自己买的东西威胁,赵太子生平仅遇,一生独此一份。

    他哑口无言,只觉得一连串脏话憋在口中,翻来覆去地无法宣泄,到最后只得咬牙切齿,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来。

    “你们要干什么?!”赵太子低吼道。

    云楚寒此前已经做了回应,此时并没有答话。他从桌案边取了一把戒尺别在腰间,又取来一捆麻绳,这才拎起赵彦之后颈上的衣服。

    “走,太子殿下,现在我们去找刘元衾。”说罢,带着人往地下一层的甬道走去。

    太子被人当作鸡崽一样拎着,心中惊怒不已。

    前军都督府为太子党羽,赵太子与小都督有过几次照面,现在只希望刘元衾身边有重兵把守,能快点把他从这贼人手里解救出来。

    他一心一意想着获救,可这蒙面的府吏却不慌不忙,与那拍品又一道返回拍卖的圆台,也不管这里的守卫如何方寸大乱,只是拎着人拾级而上,一脚踹开就近的一个包厢。

    包厢内,一四旬男子与侍女戏酒。男子神色淫绯,正闭着眼去咬侍女嘴里的樱桃,听到门口动静,连忙睁眼惊怒地望过来,准备破口大骂。

    可话到口中,他看到了门口处的一蒙面府吏、一白面少年,还有一踉踉跄跄跟着被拉进来的黄裳男子。

    黄裳男子面目熟悉,似曾远远地见过一眼。中年男子一愣,仔细回想对方的身份,顿时三魂出了七窍。

    “啊这、啊这、太、太、太……”他结巴道。

    “可是朝廷官员?”云楚寒看出了端倪。

    中年男子是太阚三十年的进士,官拜京城兵部职方部员外郎,去年太子代帝阅兵之时曾远远地看到过赵太子一眼。此时他不知云里雾里,傻在当场,不知要不要承认,先是点点头,随后又忙摇了摇头。

    云楚寒见状心里已有底谱,也不管对方承不承认,只把赵彦之拎到男子面前。

    “太子殿下有什么要对自己的臣民说的吗?”

    “要说什么?”太子咬牙切齿。

    “景□□开国制定大景律法,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宿娼,如有违者,杖责六十。”云楚寒道,“此外,按照大景律法,本朝禁略人、略卖人、卖人,如有违者,轻则杖六十,重则削为奴籍,流放三千里。”

    中年男子的脸变成猪肝色,太子的脸也变得一片铁青。

    “太子该说,官员当以身作则,不得以身犯戒,否则将报与都察院监察御史,与庶民同罪,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云楚寒又道。

    “……”官员痛定思痛,大气不敢出一声。

    “……”赵彦之也不说话了,这回他终于知道这蒙面府吏是来做什么的了。

    玉暖庄为刘总督名下产业,在此处设置已有五年之久。这蒙面府吏说这番话,想必是知道他宿娼、知道他拍买过少年……都察院这几年形同虚设,从不会过问官员的食色生活,这人现在胆敢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来羞辱自己的!

    “大侠要你说话,你、你、你说啊……”可偏偏好死不死,身后的少年也在,他用刀戳了戳他的衣服,“威胁”道。

    赵太子登时面红耳赤,不得不念了一遍。他强忍屈辱,每说一个字,便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人放在砧板上砍了一刀,只恨不得一会脱困,也将这蒙面府吏活活捉拿,再来个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云楚寒却对他恨得滴血的目光视若无睹,把那中年男子也一道绑了,出门右拐,又踢开一个包厢的房门。

    这一回房门里的是个五十岁的富商,没有官职,但是在与四个女子同时嬉戏。

    云楚寒又让太子殿下当众念了一遍大景律法。

    太子羞愤难当,只差就地昏厥。

    云楚寒等他读毕,把富商也一道绑了。如此不断循环,将整个地下拍卖场所的包厢全部搜罗了一遍,共搜剿了十二名参与拍卖的恩客,其中做官的似有三人,与赵太子一并串绑在一起,各自大眼对着小眼,统一交由南宫千看管。

    南宫千本是拍卖台上供人欣赏的玩具,还从未参与过这样的事情,此时一双酷似原凤璟的眼睛里有九分的胆战心惊,又流露出一分的新鲜刺激。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两人胁迫太子在地下室闹出如此巨大的动静,刘元衾却迟迟未曾现身。这里守卫不堪一击,云楚寒在一开始便故意放跑拍卖的山羊须男子,可等到地下室的拍卖场被搅得天翻地覆,也没见得对方搬来厉害的救兵,至于此前闻小极悄悄告诉过他的那几个江湖人,更是连一个照面也没有遇上。

    太子身份尊贵,刘元衾不至于如此怠慢。云楚寒心里渐渐升起疑云,准备去一楼一看究竟,可也就在此时,楼顶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似平地炸开的惊雷,震得整个房子地动山摇。

    天花板的粉尘簌簌抖落,耳边犹留隆隆的余声,被云楚寒捉拿的太子一行人被唬得一跳,各自抱作一团,脸上露出惊惧。

    南宫千胆小,也连忙跟着捂住了耳朵。可他站在原地杵了一会,等那余声渐渐消散,眼中却渐渐地升起一道豁然的亮光。

    “大侠,我知道小都督在哪里!”他忙不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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