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总不能让个小女儿挟制了去,半真半假地道:“可公主生得玉软花柔,若路上颠簸折腾狠了,不是病上加病?”

    薛氏当即皱起眉头,她对这骤然冒出的义妹虽有些微醋,可若不许丈夫前去探视,非但情理上说不过去,只怕还会影响仕途——对面那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娘娘,但凡撒个娇儿,皇帝都得抖三抖呢。

    正要咬咬牙准了,哪知顾震霆道:“这样吧,杨嫂子你去镇里请大夫,至于公主那头,就由倩娘代我走一遭。”

    他虽心思戆直,可也看得出妻子不快,从前军营里鱼龙混杂退无可退也就罢了,如今可得避点嫌疑。

    反正他又不会治病,去了也是白去。

    薛氏听完心下稍宽,总归夫君还是相信她的,那她也该多信任他才是,于是点头答应。

    顾锦荣生怕舅母又闹些幺蛾子,忙道:“娘,我跟你去。”

    又把顾湘湘推到前头,“你也来。”

    当女儿的为母亲侍疾原是应当,尽管顾湘湘并没那么担心——类似的把戏她早就见多了,以前在边塞萧玉璋就惯会七病八痛的,还故意吃坏肚子,就为了多见顾将军一面。

    顾湘湘差点以为大将军是神仙呢,能活死人肉白骨。

    杨氏眼看挑拨不成反吃了顿闭门羹,气咻咻地往镇上去了,至于大夫来得早或迟她并不着急,横竖萧玉璋死不了的。

    这厢薛氏一手牵着顾锦荣,一手牵着顾湘湘,款款向玉璋公主的营帐走去。

    她对顾湘湘虽不十分亲近,但也没厌屋及乌,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是孩子的母亲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顾锦荣悄悄提问,“以前公主也常这么把我爹叫去么?”

    顾湘湘有点感动她方才帮自己遮掩,没有揭露她自作聪明被淋成落汤鸡的丑态,脾气总算好了些,“次数是不少。”

    慰问公主是职责所在,倒也无可厚非。不过顾锦荣还是坏心眼地追问道:“那他们有没有做些旁的什么?”

    她知道薛氏也想打听,只是不好意思。

    顾湘湘被弄糊涂了,以她的智力自然想不到旁的。

    顾锦荣只能明示,“譬如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

    薛氏听得脸红,轻轻呵斥道:“锦荣!”

    顾湘湘摇头,“没见过。”

    薛氏跟顾锦荣同时松了口气,不过转念薛氏的心便沉下去:真有这种事也一定会避开耳目,不可能叫人瞧去的。

    营帐外并无侍卫把守,像是大开方便之门,但薛氏还是礼貌地敲了三下。

    里头传来萧玉璋甜软微哑的嗓子,“进来。”

    瞧见薛氏一行人,脸上失望一闪而过,勉强起身,“劳累嫂嫂来看我。”

    薛氏忙上前按住,“您好生躺着吧。”

    薛氏是个心软的,见她面色发白,两颧红赤,可知有些发热迹象,原本那点点嫉妒也一扫而空,又哪里晓得萧玉璋是故意吹了半夜冷风的缘故。

    “震霆已命人去镇上请大夫了,你且歇着,等服过药就会好的。”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萧玉璋眼眶又一阵酸楚,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忙搵了搵脸颊道:“大哥怎么没过来?”

    顾锦荣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道:“爹爹在家整修家具呢,那副架子床上了年纪,都散架了。”

    薛氏听得只觉臊得慌,暗道女儿口无遮拦,不过她倒不怀疑女儿早早通晓男女之事——根本她也没教过锦荣这些呀。

    至于那张床,自然是由于昨晚上摇晃过度坏掉的。

    萧玉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并非白纸,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难道这丫头故意怄她?

    照理不会,但不知怎的,萧玉璋每每面对那副与爱郎相似的面容,都觉得毛骨悚然——顾锦荣这小女孩子看似天真无邪,一举一动却都像在敲打她似的,真是活见鬼。

    以致于她本来想将她收服的,却只能节节败退。

    顾湘湘百无聊赖,不知从哪搜出一盒蜜饯来,送到萧玉璋唇边,“阿娘,你甜甜嘴巴。”

    萧玉璋夸道:“湘湘真懂事。”

    总算扳回一城。

    顾锦荣好奇,“风寒侵体不是该饮食清淡么?怎么还吃这些上火的蜜饯?”

    顾湘湘心想这人就是生怕自己生风头,忙反驳道:“你懂什么,阿娘以前都这么吃的。”

    萧玉璋想拦都没能拦住,尴尬不已。

    薛氏脸上笑意退了些,原来常把蜜饯当药吃,那这回的病是真是假,也有得商榷了。

    顾湘湘尚不知自己闯了祸,还在那沾沾自喜,亲自捻了一枚山楂球放进嘴里,得意地含着向顾锦荣道:“偏不给你。”

    顾锦荣心道,她才不稀罕呢。

    薛氏做的比这些滋味好多了。

    萧玉璋脸上阵红阵白,好容易缓过劲,“嫂嫂,我想和你单独说会儿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薛氏知道这是要开门见山了,正好她也有与萧玉璋彻谈的意思——这十三年她不在身边,顾震霆究竟经历了哪些人哪些事,对她的心又是否一如既往?薛氏都是迷茫的,她还记得新婚时恩爱甜蜜的光景,然而隔着十三年的辛苦路往回看,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她该相信他么?

    薛氏定了定神,“锦荣,你带湘湘去外头作耍罢。”

    顾锦荣本想从旁偷听,顺便给母亲出出主意,或是指出萧玉璋话里的漏洞。然而以她目前年岁,要挤进大人的谈话堆里实在太困难了些。

    只得怏怏地带着顾湘湘撤退。

    顾湘湘很会自得其乐,一会儿把草叶卷在指尖吹哨子,一会儿拿根草茎伸进地面凹洞专心致志地钓“骆驼”——某种长相奇奇怪怪的小虫子。

    还时不时地偷瞟顾锦荣。

    顾锦荣却没工夫理会她,正在为爹娘之事发愁。

    没多会儿,顾湘湘颠颠地跑来,手里仍握着那盒蜜饯,“你当真不吃啊?”

    可见还是很想献宝的。

    然而,顾锦荣看着她满是泥泞的手心:……姑娘,你好歹洗洗手再来好吗?

    半个时辰过去,薛氏从营帐里出来,脸色虽看不出什么,脚步却变得迟钝滞涩。

    看来萧玉璋总算直抒胸臆,不再掩藏对她那位好大哥的心思。

    顾锦荣小心翼翼喊了声,“娘?”

    薛氏勉强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先回去吧。”

    顾湘湘也要跟,她知道萧玉璋并不需要自己陪在身边,所谓“怕过了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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