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赶到城楼上的时候,战局胜负已然明了。

    魏军原本便是怀着必胜的轻敌之念而来,然大概做梦都未曾料到过,我韩军不但没有染上瘟疫,甚至还有源源不断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援兵。

    如此一来论谁心态都要大崩,也顾不上援军究竟来了多少,阵型和气势萎靡了,这场仗就赢不了。

    何况还是在我们的主场。

    至寅时,厮杀声渐渐弱了下来,几位参军来报,说是已擒获魏军主将,歼灭魏军近四万人。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卢将军,卢将军立刻会意,就道:“传令,围攻魏军,一个不留。”

    “是,将军。”

    今日这场战斗我不需要任何的仁慈,韩国虽弱小,但其兵马弓箭仍旧是七国之中的佼佼,打魏国五万的兵力还尚且可以一战——何况,这或许也将是韩国为数不多的胜利了。

    我有些困倦,别着脸打了几个呵欠,本以为已经足够小心无人瞧见,却听卫庄就站在我身后道:“困了就别站在这里扰乱军心。”

    不得不说卫庄的话的确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他那欠揍的话但凡一出口,我霎时间连零星的睡意都没有了,怒气直冲脑门,两横一竖就是干。

    “你他妈说话能客气点不?得亏是我脾气好,要不然往后你媳妇儿能给你气跑回娘家。”看着他的眼神我煞有其事地一比划,“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脾气再好也不能够是你媳妇。”

    卫庄勾着嘴角将我盯了一会儿,心里一个劲地憋着坏,片刻他与我道:“你这样蠢,还是去祸害姬无夜吧。”

    这波觉醒果然伤害很大,我被他一个暴击下去顿时沉默住了。但我是谁啊,我可是新郑小霸王流沙团宠,就这么点伤害,我反击都绰绰有余。

    是以我气哼哼地抓住卫庄的衣领,将他往我身前扯了扯。

    就见卫庄似是有些讶异,靠近我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是乱的。

    我心说不至于吧,前段时间你还记得在后宫花树那你盯着我看的那件事了吗!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卫庄,你这样说话可就不厚道了啊,姬无夜的事能叫……啊!”

    我话还没说完,卫庄却突然侧过身,将我整个人护着撂倒。

    “殿下!卫庄大人!”

    卢将军急匆匆赶过来,脸色已经吓得煞白煞白。

    虽说卫庄贴心地用手护了我的脑袋,然而这一摔摔下去我的后背蹭得生疼,想来是破了皮了。

    见城头落着几支新鲜的箭,我才知道约莫是还有拼死反抗的魏军,慌乱之下射|箭已无了章法,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若不是卫庄反应及时,我就是不死此时也是挂了彩的。

    想到这里我就去看卫庄,只见他手上正有鲜血滴下来,我当即捧起他的手仔细端详。

    好家伙怎么又是手啊,多长的一道口子,这么漂亮的手得挨多少伤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起了坏心思,动了动手指就挠他的手心。

    一开始他还没什么反应,然而时间久了似乎是被挠得烦了,就见他眉头一蹙,我立刻察觉事情不对,可没想到终究是他稍快一筹,还未等我的手缩回去,便已将之握住。

    看着他那副得意吧啦甚至有点耍小性子的神情,我真想回到三十秒之前一巴掌抽死那个不知轻重的自己。

    我就笑:“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撒手。”

    卫庄:你自己先玩起来的吧?

    “快去包扎一下吧。”

    他松了我的手就道:“小伤,无妨。”

    我顿了顿,胡诌道:“我之前有个朋友就是不重视小伤,后来得破伤风死了。”

    小公主发动技能,无中生友。

    结果卫庄脸上显而易见地写上了“是哪个朋友?破伤风是什么?”诸如此类我不想解释的问题。见状我疾如风快如电,反手就把他往卢将军身上一推,道:“卢将军,麻烦你带他去军医那处理个伤口。”

    天光大亮,清风阵阵,吹散沙场的杀意。

    卢将军留了一个副将并几个参军率队清扫战场。

    端木蓉自请到军营里去照顾伤员,我想着确实也是要去看一看的,便同她和卫庄一道去了。

    这一战我们早有准备,是以这几日各营皆是整装待战,此时伤员的救治也显得格外井然有序。

    看了两处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正准备向卫庄比个眼神示意收工之时,忽然间后脑一阵晕眩。

    我觉得难受,脸上的神情就没崩住,霎时便让旁人看出来了。

    “殿下!”

    我摆了摆手道:“没事,一夜未眠,有些困罢了。”

    这倒的确是实话,睡眠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何况这些天来我也算是劳思伤神,和先前在新郑耽于吃喝玩乐是全然不同了。

    来邙城后的每一日,我脸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困字。

    是以我最后交待了几句,便迫不及待滚去睡觉了。

    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的感觉令人动容,尤其是当我躺进软乎乎的被窝的时候,我真是但愿此生长睡不复醒。

    头沾上枕头就睡,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死猪沉沉——我相信如果我的经历是一部小说的话,这会儿码字的作者一定也十分羡慕我现在的状态。

    待到自然醒的时候,我开始还有些懵懵的,竟不知今夕何夕,差点有了我是谁我在哪的哲学思考。

    直到我瞧见屋里的烛火和屋外的黑夜我才意识到,好家伙这是从早睡到晚,直接跳过了午饭,为国家节约资源呀。

    “殿下你醒啦。”

    房门一开,就见端木蓉笑盈盈地走过来,与我道:“晚饭已经备下,殿下醒了,我便叫人拿了来吧。”

    我坐起身边穿衣服边道:“有心了,多谢。”

    然而她却没有动。

    她这副模样显然是有话要说,我将衣服上的带子系好之后侧过头问她:“怎么了?”

    端木蓉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忽得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噗”地笑出了声。

    礼貌红莲:你吗?

    “殿下,我看卫先生当真十分关心你。”在我的死亡凝视下,端木蓉终于收住了笑,正儿八经道,“方才殿下睡下之后,卫先生还叫我来替你把脉,生怕殿下身体不适。”

    啊这……小妹妹,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此次来邙城,卫庄是我的护卫,倘若我出了事,他是要被问责的。”我掀开被子穿鞋,淡淡然然地解释道,“他的性子我比你清楚。”

    这后头的话就将端木蓉的欲言又止直接扼杀在喉咙口——事实上我并不希望有人误会我和卫庄的关系,如此于我于他或许都没什么好处。

    有朝一日大概我也会成为赤练,可我想的,是成为一个无牵无挂,真的可以潇洒江湖的美女杀|手。

    男人?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罢了。

    两日过后,邙城的事终于处理的差不多了。

    有了端木蓉对症下药,疫病的扩散得到了控制,每日也逐渐有人好转。

    而魏武卒刚刚经历过一场损失惨重的大战,边境也暂无魏军侵扰的消息,算是得了一时的安宁。

    如此一来此番出行邙城,我算得上是圆满完成任务,并未给韩王丢脸。

    关于整件事情的具体情况我已让县令写好文书快马加鞭呈报至新郑,约莫还未等我回到新郑,韩王就能知晓整件事的经过了。

    事情已毕,便也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城外十里长亭。

    远处青山皓皓,白云悠悠,瑟瑟的秋风拂过落叶,凛冽寂寥。

    端木蓉披上了厚实的披风,与我道:“殿下,便送到此处吧。”

    我点了点头道:“端木姑娘,这次邙城之危若是没有你,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解决。多谢你了。”

    端木蓉浅浅地笑,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善良:“医者救人本就是天经地义,也谢殿下如此信任于我。”

    我也笑,握着她的手将之摊开,道:“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这枚玉佩赠你,权当是你我相识一场的佐证。”

    那是一枚桃花鲤鱼的玉佩,质地上乘雕工精致。虽说我一向是不大喜欢这类东西的,然当初在宫里拾掇小公主的小金库之时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玉,便就随身带着当做装饰。

    端木蓉似是没想过会得到如此礼物,当下就道:“殿下厚爱,我,我受之有愧。”

    “怎是有愧?”我嗔怪地与她道,“我当你是朋友,自然要送你最好的。”

    她就冲我笑,眉眼弯弯的模样便如早春三月沾着露水的第一朵梨花,清秀中并无半分娇艳的意味。

    “殿下真心待我,我自也是真心待殿下。”她将玉佩收下,“无论如何,殿下必是我此生至交。”

    我愣了愣。

    或许也只有不知将来会是如何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永远”。可转念想一想,世人又有谁能遇见未来——或许在这个世界中也只有我一个,但我能遇见的将来,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将来。

    “一路保重。”

    天边层云渐渐透出光亮,四野的疾风霎时变缓,微微吹起她鬓边的发丝。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已然大致猜到下一次相见,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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