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形微微一晃,我上前一步扶住他,顺势把了下他的脉。他脉象虚浮中渐透力度,是毒性转弱的迹象。

    他稳了稳重心,撕下外袍,拧成一块用力压在破洞上,抬眼看了看,道:“子雨,把木桨砍短,不要超过船的宽度。”

    我立刻照做递给他,他将木桨压在破洞上:“人坐在上面,重量可以压实堵住的破洞,能暂时支撑一下。”

    这的确是个简单而有效的办法,我放下心,着手船中的积水清理出去。如果不能马上离开这里,双脚一直泡在这泥水里可就废了,非泡烂不可。

    扶苏观察了周围一阵,忧虑道:“看这情形我们一时无法找准方向。”

    “我带了司南,或可一试。”我拿出一根针,从随身的磁石磨了几遍,放在一片枯叶上,置于水面上。

    叶片随着磁针缓缓浮动,看它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按照常理,停止在固定的方位。

    “奇怪。”我拿起针,又来回在磁石上磨,估计着是没有充分磁化。

    扶苏并没有一丝意外,提示道:“子雨,这里很多事物都很反常,你看这水流动的方向。”

    “水流方向”船边一片枯叶,在烟波里徐徐荡漾,时而渐远,时而又渐近。

    我猛的一惊,“水流方向也是变化的”

    扶苏点头道:“按照常理,沼泽里的水流的方向可以带我们找到河流,找到河岸。”

    我不由泄气:“我们是真的彻底被困了”

    “我们如果一直困在这里,只能看有没有那个运气找到一块稍稍干燥的高地,如果能生火,我们就有暂时的可以休息的地方,否则到夜里可是有的受了。”

    我心一顿,生火会暴露踪迹,扶苏绝对不会蠢到不知道这点,他这话的含义,恐怕是想尽快联络上蒙恬。

    我不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划着船。因为不知道该和扶苏如何说,因为我知道只要他开口问,我只能编出各种理由去骗他,他并不知道我们虽然救他,但是根本不会救蒙恬,更不会放他回去改变这场政变的结果。

    “子雨。”许久之后,扶苏果然开口,“你们为什么会费尽心思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也救过儒家,所以”

    “王浟告诉我时,其实我一时很难以理解,但既然是你亲自来,我便信了。”他顿了顿,眼神微微温软,随即又垂了眸,那一抹温软立即化作森冷萧瑟,“子雨,你们可知道这道旨意,是不是我父皇的意愿”

    随着他的话语落地,我的心底也泅开一片沉郁,扶苏果然对沙丘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薨逝。

    我敛去多余的神色,斟酌道:“旨意是不是真的我都不知道,只知道罗网会对你置于死地”

    “嗯。”他若有所思,望着我的目光深幽潜静。我却被他这般无杂的目光看得透不过气来,不由侧过头,遮掩心虚。

    一刻的默然,周围一切也在倏忽之间诡异地静了一静。水面上,一阵飒飒冷风掠过,周围高茂的水草翻滚,突然传来无数声尖锐利器切断水草的声响,那细微的声音陡然变成利箭的破空声直飞而来。

    我与扶苏几乎异口同声:“小心”

    承影出鞘,极其清越的一声,剑气携风延展开来,扫去飞掠而来的断草。扶苏已解下披风,几个翻卷,挡去了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攻击。

    我与他背靠背而坐,不留下两人视线的死角,不断有如利箭一般的枯枝,如飞刃一般的残叶,如长鞭一般的茅草从四面风驰电掣而出。不知挡去了几轮攻击,周围终于又归于安静,我们稍稍放松下来,但依旧保持警戒的姿态,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

    嘶嘶

    我一颤,突感手腕处凉凉的像是什么东西擦过,低头一瞧,一抹亮色让我汗毛竖起。

    扶苏转头,眼风一凛,低声道:“别动,我来处理。”

    见他眼神凌厉,我心一沉,难道真的是毒蛇那艳丽的蛇在我手腕绕了一圈,蛇头抬起,冲我吐着细长的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让我不由瑟缩了肩,闭上眼,眼不见为近。

    “快一点。”

    “别怕,很快。”

    他身子稍稍移位,缓缓转过身,手臂环过我身侧,鼻息平缓,骤然一促,我呼吸跟着一停。

    许久不见动静,手腕上凉凉的触感消失了,我睁眼,见那条蛇僵硬地张着口,下颚两端被手指捏着动弹不得。

    我长长呼一口气,缓过神,才觉身边人一动不动莫名地安静,明明抓住了蛇却也不告之一声。我有些奇怪,抬眼看他,视线蓦然相碰,他凝注的眸光微波一动,似乎想要靠得更近,看尽我眼底的什么,却最终停住。

    呼吸近可相闻,温热的气息已然过界,我立刻后退。他甩掉手中的毒蛇,按住我肩膀,闪过目光,道:“靠近些,这里不仅有毒蛇,各种毒虫也多,可不要再被吓着。”

    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自己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些毛毛虫多脚软绵绵的东西,不由紧张得又反复检查了周围几翻,再三确认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船里。

    身边的他轻轻一笑,拿出一包粉末,洒在我们周围:“雄黄,这是必备的驱虫驱蛇之物,在上郡,军中每人都会随身携带。”

    “还好公子有办法,这里真不是适合久留之地。”我尴尬一笑。

    “早年,父亲就命我在军中

    历练,对边关一带我都很熟悉。”他看我一眼,放下了抚在我肩上的手,别有意味地问道:“子雨,是你说服张良先生”

    我默了半晌,扶苏终究还是忌惮张良,疑虑张良的意图,我含糊其辞道:“公子,恕我直言不讳,博浪沙子房刺秦如果成功,其实,第一顺位便是殿下你,如果你能稳住朝局,兼顾以德治天下,子房也不会执着于挑起战乱纷争。”

    扶苏怔了一怔,神情顿时有些复杂,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这样的解释,只是在他黑沉如乌玉的眼眸里,分明清楚倒影着他内心的冷与空漠。

    沉吟有顷,他握紧了拳头,唇角绷紧,眸低透着坚定:“此番,如我与蒙恬将军能够成功逃脱罗网之手,定亲自请奏父皇证实懿旨的真伪。”

    我衣袖下的手心攥起:“公子觉得懿旨有问题”

    “蒙恬将军忠心耿耿,修直道,筑长城,守卫大秦边疆,让北方匈奴闻风丧胆。即使我有无功之过,父皇向来敬重国之栋梁,统一天下以来,未曾杀过一位功臣,怎会连罪蒙将军,其中必然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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