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烈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嗓音平淡如水。
可熊孝义总觉得,那双一瞬不瞬直视着自己的幽深黑眸,或许下一刻就能喷出两道火龙。
头皮发麻的熊孝义偷摸往后退了半步,“啊, 是。”
“今日, 你听说贺国公府给罗翠微下了请帖, 邀她过府赏花”云烈又问。
不知自己哪里出错的熊孝义绷紧了五大三粗的身躯,僵硬地点点头,偷摸又退了半步。
原本靠着椅背的云烈徐徐坐直, 右手松松握拳,以指节轻叩桌面两下, “请问, 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必然关联”
“这必、必然关联, 或许有, 也或许没有”熊孝义模棱两可地含糊着, 有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得了, 昭王殿下用了“请问”这个词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你也不确定这两件事是否有必然关联, ”云烈面色陡转, 猛地一掌拍向桌面, 怒声道, “那你连起来说是什么意思”
他那一掌力道显然不小,桌面上摆放的砚台、书册整整齐齐跟着跳了起来;就可怜了那瘦骨伶仃的笔架, 一头栽倒在桌上了。
“连起来说有什么不对吗”熊孝义哭丧着无辜的大熊脸, 虚心求教。
云烈“腾”地站起身, 带了满身的“迁怒之火”呼啸而来,一把揪住熊孝义的衣襟,“连起来说,我听着就很生气;我一生气就想把你打成熊肉饼”
至于为什么这两件事连起来说会让他觉得生气,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反正他现在只想打人,不,打熊。
书房外月黑风高,书房内拳脚乱飞。
值夜的侍卫们纷纷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涌向书房外的院中,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书房窗户映出的两道身影。
嚯,殿下挥拳了挥拳了
熊参将抬臂挡下,旋身要跑
哎呀,被揪住后领甩翻在地了
熊参将站起来了他要开始抵挡和反击了
殿下转身就是一个飞腿
真是好一场激烈、暴躁又精彩的单挑啊。
闻讯赶来的老总管陈安裹紧披在身上的外衫,又急又忧地想要从门口围观的侍卫们中间挤过去,“你们怎么也不去劝劝”
侍卫们七嘴八舌地笑,“没事的陈叔,只是动拳而已。”
“往常在临川时,都是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哈哈哈。”
不过,话又说回来
“咦,殿下不是刚从内城回来么这是为着什么事跟熊参将打起来的”
良久之后,书房内势均力敌的两人终于打累了,各自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瞪着对方。
“你这个人,也太不义气了”熊孝义用手背按住自己的嘴角,愤怒控诉,“我都是避开了你的脸打的”
云烈翻了个白眼,随手抹去额上的汗,“我又不是刻意往你脸上招呼的是你自己误判没躲对方向,还好意思嚷嚷”
熊孝义重重哼了一声,揉着唇角痛处,也还他一个白眼:“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癫我哪句话惹着你了”
“谁让你偏要把那两件事连在一起说”听了就生气。
“哎不是,”熊孝义双臂交叠的桌案边沿,熊脑袋好奇地往前探,“为什么不能连在一起说”
“两条线索并列陈述,那无异于明确宣告,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关联”云烈皱着眉头,一脸正气地质问,“你有十足把握,刚才那两件事之间有必然关联”
“虽然没有十足把握,可我也说了,或许有啊”熊孝义据理力争。
“或什么许”云烈瞪他,“你一个中军参将,向自己同袍通报军情的时候就这么不严谨”
对,就是因为这头熊说话不严谨,他听着才生气的。
就是这样没错。
熊孝义“呿”了一声:“这又不是真的军情日常琐事而已,就随意揣测一下不行吗”
“不行,”云烈斩钉截铁、义正辞严,“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能惯你这坏毛病,否则将来再回临川时,你就是头废熊了”
熊孝义目瞪口呆地指了指他。
这帽子扣得可真大
将满心火气迁怒到无辜的熊头上之后,云烈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在脑中捋一捋整件事的脉络了。
事情的源头似乎就在腊月廿九那日。
罗风鸣和夏侯绫来送年礼,正赶上他在府中接见黄静茹,想来必
知道他见了罗家的死对头,那姑娘一定不高兴了。
接着他脑子一抽又将那匣子金锭还了回去,还送了紫背葵
这下好了,她这么多天都没来,多半以为他的意思是想绝交来着。
其实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明明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鬼知道为什么他就被各种破事拖了这么些天。
可冤死他了。
“算了,我这就去同她解释一下,免得明日又被什么奇怪的事耽误了,”云烈嘀嘀咕咕地站起身,“只是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的,她不是小气的人。”
熊孝义大惊:“想什么呢这都宵禁了想被夜巡的皇城司卫戍”
见他露凶光,熊孝义赶忙改口,“行,你艺高人胆大,皇城司卫戍根本不会发现你的行踪。可你这大半夜突然跑去罗家,不怕把罗家人吓到昏过去啊”
“我是长了青面獠牙吗”云烈虽忿忿的,却也知他说得有理,便又坐了回去,烦躁地踢了一下桌脚。
今晚不睡了,等宵禁一结束就去解释
熊孝义遗憾地感慨道,“我觉得吧,就算你去把误会都澄清、罗翠微也不生气了,只怕她将来也很难像之前那样,天天往这儿跑了。”
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唉。
云烈蹙眉瞪向唉声叹气的熊孝义:“凭什么”
解释清楚了、不生气了,那就,那就,当然应该还和从前一样才对啊
不给肉吃也没关系啊也不用再送钱来啊
年后补发了冬饷,他还会还她钱,给她买甜糕吃,给她总之就是会报答她的
凭什么不来
不对不对,她会来的。等明日他将这些话都跟她说了,她就会来了。
毕竟,她明明就就对他是吧
此刻云烈的眼神实在太过波澜起伏、内涵丰富,又意味不明,熊孝义实在看不大懂。
不过,另一件事他倒是看得很懂的。
“呿,等她跟贺国公府越走越近,是个人都不会再来看你那不冷不热的脸色。”熊孝义撇撇嘴,不小心扯痛了唇角的淤伤。
嘶痛地倒抽一口凉气后,熊孝义才接着道,“罗家有罗家的难处,她既误会你不愿再与她往来,那肯定得另寻靠山照应一下自家啊。”
“我没”云烈脑中嗡嗡的,一时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了。
想到自己再没肉吃了,熊孝义忍不住又补一刀,“人家贺国公府可是下帖子去郑重相邀的简直是礼敬有加、诚挚欢迎。哪像有些人呵呵。”
想当初,有些人可是把罗家的拜帖给退了好几次咧。
云烈当然听得出熊孝义那充满嘲笑的弦外之音,可他此刻没心思计较这个。
“贺国公府下的帖子”他垂下眼帘,有些别扭地干咳两声,“她,不是,我是说,罗家是真的接下了”
“那不然呢”熊孝义没好气地哼了两声。
云烈咬紧了牙。
这个罗翠微怎么一点毅力都没有撩都撩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就、就小小一点误会怎么能转头就往别家跑
“你去挑几个人来,”云烈拍桌,“跟我去贺国公府。”
“啊几时去”
“立刻就去”
说起来,贺国公府离昭王府并不远,就隔着六七条街巷而已。
熊孝义迷茫地站起来:“去做什么”
“他家不是邀了别人明日赏花吗”云烈咬牙切齿,笑得充满恶意。
正月初十的大早上,罗家门房的人一开门就看到站在外头的云烈,吓得险些打跌。
门房的人并不认得他,但见他一身紫棠色银线云纹素罗,腰间悬的是鸱尾佩玉,料想此人身份必定显贵,心下当即惴惴起来。
“这位公子,可是要寻我家哪位主人”
“罗翠微。”
“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也好向大姑娘通传。”
“你就跟她说,”云烈忍住尴尬,清了清嗓子,“云烈求见。”
对,他堂堂一个开府王爵,一个领军统帅,亲自登门不说,还用了“求见”这个词。
就说尊敬不尊敬
就说礼遇不礼遇
是不是比贺国公府的请帖更有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