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霍老太太下葬了。

    這時候還沒有興起火葬,都是土葬。霍家的幾個孝子賢孫們,扛靈幡的扛靈幡,擡棺材的擡棺材,把霍老太太安葬進了霍家的祖墳裏。

    安葬完老太太,按規矩,還得擺一場答謝宴,來感謝前來弔唁和幫忙下葬的鄉親們。

    喫宴席的時候,趁着大家都在,霍建峯提出了分家的事,這也是他事先跟韓明秀商量好的。 “各位老親少友,大夥也都知道,當年我爲啥回到老霍家來,現如今,大爺大娘的兒子找到了,他們老兩口也有人給養老送終了,所以趁着今兒個大夥兒都在,我在此跟大夥說一聲,從今往後我就回我娘那兒去了,大爺大娘永遠都是我大爺大娘,但這個家,往後就是長生的了”

    雖然沒有明着說“分家”二字,但是所有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這是要離開霍老大家,不給他們當養子了。

    霍洪山握着酒杯,慢慢地擡起頭,眼珠子紅紅的,乾巴巴的嘴脣尬巴了兩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還能說什麼呢這孩子大概早就想跟他們分家了吧這些年,老婆子是怎麼對這孩子的他都看真亮兒的,別說是孩子,要是有人這麼對他,他也得想分家。

    “不行,我不答應。”霍大娘“呼”地站了起來,尖着嗓子喊道:“我不同意分家。”

    本來她就因爲撫卹金的事兒上火呢,霍建峯再提出分家,不就等於往後每月那五塊錢也沒有了嗎一個月一下子沒了十一塊錢,這不等於要了她的老命嗎

    霍建峯看了一眼霍大娘,淡淡地說道:“大娘,我當初之所以肯回老霍家,是因爲我奶把你們家長生弄丟了,怕我奶想不開自殺,我纔回來的,現在你們的長生都已經回來了,我也該回我孃的身邊給我娘盡孝了。”

    他語氣低沉,但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屁話,啥我長生丟了,你奶自殺當初你回來時,是因爲你娘又生了個帶把兒的,人家老王家不願意養你這個拖油瓶才把你扔回來的我養了你十年,供你喫供你穿供你上學的,你現在翅膀硬了,就想扔下我們自己去過好日子去呀,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我告訴你,我就是不同意分家”

    霍大娘說着,用手指着霍建峯,擺出一副打仗樣:“我告訴你,我養你小,你養我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你要是敢不孝敬我們,我就上你們部隊告你去”

    這一番話,跟她之前與婆婆鬥嘴時說得一模一樣。

    聽到這些話,霍洪山馬上聯想到他娘活着時因爲這些話被氣得哆嗦亂戰時的樣子,心下當時一疼,“啪”地一拍桌子。

    接着酒勁兒罵道:“閉嘴你個缺德的死老孃們,人家小峯要分家,咱們就分家,這些年,人家月月都給咱們郵錢,老二的撫卹金也是咱們家拿着,還不夠小峯這十年的喫喝咋的再說,小峯在家時活也沒少幹呀他乾的那些活兒,也夠掙出他那口飯錢了”

    這些話,都是他娘那天說的。都是他孃的話呀

    霍大娘萬萬沒想到,老頭子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拆她的臺,氣得臉都綠了,不是好聲地喊道:“好你個死老鬼,別喝兩盅貓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不是那些撫卹金是我拿了不假,小峯月月往家郵錢也是真的,可是,那些錢不都花到老太太身上了嗎老太太天天病病殃殃的,光喫糧食不說還得吃藥,一個月得多少藥錢呀要不叫我給她買那些藥,她還能活這些年早就下去跟老爺子團聚去了”

    霍建峯聞聽,冷聲說道:“我記得我奶每月都喫安乃近和索密痛吧,安乃近一分錢兩片,索密痛一分錢一片。我奶就是把藥當飯喫,月月也吃不了十多塊錢吧”

    這些雞毛蒜皮的帳,霍建峯本來不願意算的,但是看到霍大娘竟然想不放過他,還妄想盤剝自己一輩子,他受不了了,看來必須當着衆人的

    面兒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章淑珍也大聲說:“王淑芬,紅口白牙的,你別在這兒尋思啥說啥小峯迴來時,我確實是生了大亂,可我再不是人也不至於爲了養那個兒子丟了這個兒子呀當初之所以把小峯送回來,都因爲大姑姐找我哭,說娘把你們家長生給弄丟了,在你這不受待見了,娘想不開要自殺,我是心疼娘,實在沒辦法了才把小峯送回來的,正好大姑姐也在,大夥要是不信的話,就問問她到底是咋回事吧”

    霍建峯的大姑霍紅萍見衆人都齊刷刷地看着她,就站起身,作證說:“確實像淑珍說的似的,當初是我去勸淑珍把小峯還給老霍家,給洪山他們兩口子當養子的開始時淑珍還不同意,後來我看我娘實在是太可憐,哭着求了她好幾盤兒,又偷着領她過來看了我孃的慘相,淑珍才咬着牙答應的”

    “過後,淑珍還大病了一場,還跟我哭着說,只要長生找回來了,她就立刻把小峯接回家”

    有了霍大姑的力挺,“章淑珍棄養、霍大娘救急”的說法就不成立了,衆人都紛紛地站在了霍建峯的一邊,開始發表意見。

    “洪山媳婦呀,我覺着吧,既然你們家長生都找回來了,你們兩口子也不怕沒人養老送終了,還是把小峯還給洪志媳婦吧,洪志是烈士,總不能叫烈士沒了後吧”

    霍建峯的親老子叫霍洪志,雖然章淑珍已經改嫁,但是屯子裏的人還是習慣叫她洪志媳婦。

    一個心眼兒比較直的大爺說:“你說你養人家小峯了,供人家小峯了,可人家洪志月月那六塊錢的撫卹金不也都叫你拿去了嗎我頭兩天聽說你給長生媳婦兒下聘禮,一下子就給了人家五百五十塊錢,這老些錢是哪兒來的呀光靠掙工分掙那倆錢兒,得猴年馬月能攢到五百五十塊錢呀還不都是人家洪志的撫卹金和小峯每月給你郵回來的錢攢出來的,你得了這些就不少了,還想要多少是多呀”

    “再說了,你自己的親兒子回來了,人家要回親孃那兒也是天經地義的,你要是想擋也擋不住,拿到哪都說不出理兒來,就是你去告去,上頭也不帶支持你的”

    霍大娘一看大夥都站在了霍建峯的一邊,都不向着自己說話,一下子急了,拍着桌子喊道:

    “你們這是幹啥呀看他現在有能耐了,就都去貼乎他,欺負我個沒能水兒的女人唄”

    村裏的一位長者說:“洪山媳婦,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們可沒欺負你,我們也是就事論事,就分家這件事兒,拿到哪兒去你都沒理,還不如痛快兒地把家給分了,省得鬧起來難看。”

    “不分我就是不分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現在想不養活我了,沒那麼容易他要是敢逼我分家,我就上部隊告他去。”霍大娘蠻橫地喊道。

    韓明秀站了起來,大聲說:“去吧,順便給大夥說說,你這些年是咋對待建峯的,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吧,聽說你親兒子訂婚時,你一下子給掏了五百五十塊錢的彩禮,可是我跟建峯結婚時,你一分錢彩禮都沒給我,不光沒給我彩禮,建峯爲了辦酒席,十冬臘月跑到山裏蹲了好幾天,好容易打到兩頭鹿,卻讓你給貪下了,這事兒是一個長輩該做的嗎你有把建峯當自己的孩子嗎你但凡疼建峯那麼一分一毫,也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呀是不是建峯在你心中就是個賺錢的工具你死死地抓着他不放,是不是就是爲了讓他給你賺錢花”

    韓明秀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你不光沒給我一分錢的彩禮,我孃家給我的陪嫁和我自己的東西你也惦記,我那條鏈子不就讓你給霸去了嗎今兒個要是不分家,你就必須得把我的鏈子給我還回來,鏈子是我的,我不擱你那兒了。”

    “啥鏈子啊”衆人交頭接耳,都不知道那條“金鍊子”的事。

    霍大娘得到那件寶貝,怕被別人惦記,一直藏得很深。對外隱瞞得鐵桶似的,除了家裏這幾個人,誰也不知道她有一條又粗又長,鑲滿寶石的金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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