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八方美人 >33|22.9.28
    張有德便跪着向前膝行兩步道:“將軍莫要聽她胡言亂語因莫老爺無子,便從小將她當成男孩兒來養,因此將她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頑劣性子。她從小兒便是伶牙俐齒,又是出了名的惹禍精,成日裏惹是生非,偏莫家老爺夫人兩個拿她當寶一樣,生生將她嬌慣成莫家有名的鬼見愁,她說謊就像那豬拱白菜一樣尋常”

    侍立在側的侍衛們便忍不住紛紛嗤笑。阿寶氣憤不已,喝問張有德道:“我雖然不認得你,但聽你如此中傷誹謗原來的主人,便知你不是什麼好人如此背主的行徑,當真令人不齒。你可知忠義二字怎麼寫你這種小人說出來的話,又有多少可信”

    錦延見他二人脣槍舌戰,你來我往,瞧得有趣,便端坐上方,並不發話。

    張有德也不急,慢條斯理地駁道:“我不識字,自然不曉得忠義二字怎麼寫;你只曉得叫別人忠心,那你自己對別人又如何爲了你,從前老爺趕走多少下人又打罵多少下人被攆走的那些人個個是忠僕,可結果又如何”他喘了口氣,又道,“紅菱也爲了你紅菱她若不是因爲你,若不是因爲你,我恨死了你”至此,他紅了眼圈,哽了喉嚨,再也說不下去。

    錦延便轉頭問:“人可帶來了”

    他身前的一個侍衛便道:“人昨夜便已從鴛鴦樓裏帶出來了,她起初還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莫家三小姐,直到屬下跟她說了已發現真逃犯的蹤跡,又允她與張有德遠走高飛,她才都招了,現已在外面候着。”

    怪道他能出頭指認自己,且如此恨自己,卻原來因爲這個緣故。阿寶癱倒在地,似被抽走了力氣般,喃喃分辨道:“我不是莫阿寶”聲音細如蚊吶,低不可聞,怕是隻有自己聽到。

    錦延點了點頭,對張有德道:“你們兩個今後莫要在京城出現了。”從適才聽人說已將紅菱從鴛鴦樓裏帶出來時,張有德便面露喜色,此時忙忙磕個頭,起身時,避開阿寶的眼神,到底不敢看她,又怕錦延反悔,忙忙轉身退下。

    錦延踱至阿寶身前蹲下,道:“你父親倒也算是個識相的人,知道自己罪無可恕,當夜便在刑部畏罪上吊自殺比起那嚴賊,倒要爽快許多。可我終究沒看到他頭顱落地,終究是一樁憾事你母親聽聞你父親死後,也痛快地將自己吊死在刑部大牢,何等的乾脆利落只是不知你父親怎麼竟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你本來若是不逃,眼下在青樓還能留得一條性命如今罪加一等,只能一死。”頓了一頓,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見你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膽識搭救家人,我給你留個全屍吧。”言罷,拿手擋在嘴邊,清了清嗓子。

    他一舉一動皆雍容閒雅,說出來的話卻叫人周身發寒,心裏發緊。阿寶起初沒敢細問趙夫人,也不敢問紅菱自己父母親到底是怎麼死的,死後又是什麼情形,就是怕自己承受不住,倒不如不知道的好。眼下自己是再無活路了,他令人來指認她,也不過是要羞辱她而已,殺死她這樣的人,於他而言,也不會比捏死一隻蟲子更費事。

    阿寶憤憤然道:“橫豎一個死,左右一條命你要殺便殺只是別再羞辱我父母親”

    錦延不無遺憾道:“我原本還準備了一些刑具,沒想到你倒這麼快就認了。”

    阿寶生平不愛做喫虧的事情,於是從地上勉力爬起,用盡喫奶力氣,一頭往他身上撞去,口中罵道:“周家小賊,我與你拼了”

    依着她的打算,即便撞不傷他,也要將他撞倒在地,然後摔個鼻青臉腫,讓他一個堂堂大將軍在手下面前顏面無存。

    他閃身躲開,順勢又一擡腿,將她踢飛至幾步外。她顏面重重着地,鼻尖痠痛,兩股鮮血隨即噴涌而出。她胡亂抹了一把,強忍着涌至喉嚨口的腥甜之氣,心內恨恨地罵:他孃的,當初是哪個瞎了眼的狗賊說他的腿又瘸又廢的

    錦延臨走時吩咐:“先關着,三日後將她帶到祠堂去。”又對捉拿阿寶的那個身量長的侍衛道,“長安,你親自看着,此女狡猾,莫要讓她跑了。”

    長安躬身應道:“是。”

    阿寶被關了兩日後才知道自己被關的地方是周家的別莊,這裏環山依水,山青水綠,莊內又有幾眼溫泉,終日不見人煙,只聞鳥鳴。自是個神仙般的所在。皇帝念他腿疾,便將京郊幾處有溫泉的別莊田地都賜予他,這裏只是其中一處。

    可惜阿寶與桑果兩個淚眼相對,毫無觀賞風景的心情。每日兩餐皆由一個老嫗送來,老嫗慈眉善目,不似壞人,阿寶便試圖跟她搭話,老嫗耳聾,十句倒有九句聽不見。阿寶只好作罷,轉而便向長安哭訴以博同情。長安每日必定要來查看幾次,每次阿寶都是淚眼朦朧,口中悽悽慘慘地喚:“長安大哥,我是要死了麼”

    長安被她的“大哥”喚得心中發毛,又詫異於她的厚顏,倒不知如何與她相對,又不想再進去看她淚眼,每日只隔着窗戶遠遠地查看。阿寶心知這下再無生路。頭兩日見長安來,還要擠一擠眼淚,這下連擠也不用擠,醒來便哭,睡下就做失足掉下萬丈懸崖的噩夢。又覺得對桑果不起,心中更爲難過。

    桑果便安慰她道:“雖說被捉住這事怨你,但總歸生死有命。跟着你的這幾年,我心中始終暗暗得意。想來是幾年已將我這一輩子的福分都用光了。”

    阿寶聽了越發要哭。

    三日後,阿寶兩個如同待宰的豬羊一般被拉到周家祠堂,與一排豬頭公雞等供品排成一排。祠堂就修在周家祖墳邊上,周家祖墳就在此處別莊山上的半山腰內。阿寶早就隱隱約約猜到自己要被殺了祭祖。兩家的仇,斷不是去祠堂內拜上兩拜,說一句“我錯了,望見諒“便能了事的。

    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祠堂想是新修建的,寬敞明亮,滿房間都是新鮮木頭的清香。一羣衣着鮮亮的僕從忙着擺放香爐,安置供品,又依次退下,僅留下兩個中年僕從垂頭侍立在側。阿寶想到同樣爲人子女,姓周的可以報仇雪恨,功成名就,自己卻只能作爲人家祭祖的供品任人宰割,不由得又是一陣悲從心來,嚶嚶哭個不住

    。

    哭了許久,才見錦延隻身一人慢慢踱進祠堂。他今日身着廣袖大氅,山中風大,將他衣袖吹得獵獵作響,整個人看上去猶如將要羽化的謫仙。

    桑果被面前香案上的豬頭半閉着的眼睛瞪了許久,見錦延一進來,簌簌抖了兩抖,便往蒲團上一栽,已然暈死過去。

    阿寶想,罷了罷了,他的爹爹也算是爲國爲民而死,原是個大大的忠臣。我便是祭了他,也不算冤枉。如此一想,反而心中安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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