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八方美人 >118|22.9.28
    青葉從懷中摸出那日從他那裏收下的瓷瓶並這瓷碗一起遞給他,冷笑道:“你若不信,何不親自塗,或是親自嚐嚐味道看”

    僕役將瓷瓶推開,伸手從懷內摸出個紙包,遞到青葉手中,一字一頓道:“你再重新塗給我看。”

    青葉一怔,佩服道:“不愧是倭寇頭子。心機之深,無人可比,怪道那個人如此看重你。”遂接過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來,裏頭是些許白色粉末,跟她那日收到的瓷瓶裏的粉末一般無二。她便當着僕役的面,用小指蘸了少許,小心地在碗口四周均勻地又塗了一圈上去。

    晚間,青葉炒了幾個清淡小菜,用熬製了許久的豬骨湯做湯頭,下了一碗龍鬚麪,下面時,又燙了幾根碧綠青菜,炒了少少的一些綠豆芽,當着他的面,將面盛到適才備好的那隻青花瓷碗裏,再在麪條上鋪上燙好的青菜及綠豆芽。

    她這邊才忙完,那邊夏西南便親自過來端托盤,照例又要悄悄與她說:“要是有多出來的,給我留一些。嘿嘿。”

    夏西南走後,那燒火的僕役依然端坐不動,青葉問:“你還不走麼咱們從此兩清了罷”

    僕役緩緩道:“不急,接應的人我安排已定,等事成無疑之後再走不遲。”說出這話,顯然是不信她。

    他這邊話音才落,便聽夏西南一路小跑過來,口中着急喊叫:“褚姑娘,褚姑娘,叫你去說話”

    青葉起身便走,那僕役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回身點頭笑道:“此事大約是成了。我再親眼過去看一眼我若被扣住,你千萬要救出我,不可拋下我獨自離去。”

    那僕役點點頭,沉聲道:“你看一眼趕緊設法回來,我即刻帶你走,不許節外生枝,明白”

    青葉點頭。僕役放開她的胳膊。青葉來到竈房門口,夏西南上前來拽住她胳膊,給她拉扯到了懷玉的書房內。

    懷玉坐在書房內,他的書案上放着那碗豬骨面並幾個小菜,麪條似乎一口也未動過。她走到他書案前面,問道:“喚我何事”

    懷玉向她招手,道:“你自己看。”

    青葉便上前,仔細看那碗麪,面並無異常,豬骨熬製的湯頭醇厚鮮美,青菜碧綠,令人望之食指大動,但鋪在面上的綠豆芽之間卻夾纏着數根長長的髮絲,令人大倒胃口。本來發絲蓋在青菜之下,夾纏於綠豆芽之間的,現在都被他仔細地挑了出來。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也早已準備好一套說辭,見狀便小心笑道:“是我疏忽了,我”

    “人還在麼”懷玉忽然扭頭看向夏西南。

    夏西南微微欠身,笑答:“還在竈房裏眼巴巴地等着呢。”

    懷玉冷笑:“動手。”

    夏西南走到書房門口,對着外頭打了個手勢,忽然間便從暗處蹭蹭蹭地冒出許多黑影,齊齊逼近竈房,又有一波箭弩射向房頂,隨即被蹲踞房上的人使兵刃擋住,一時間叮叮噹噹響成一片,轉眼那些人從房頂上跳下,與院中的侍衛戰到了一處。

    僕役打扮的結月潤已曉得事情敗露,早已拔出倭刀,逼退一波靠近的侍衛,嘴裏狂亂叫喊,衆人聽不懂他說的倭語,只曉得他叫喊聲甚是兇惡,像是憤恨至極。一時間,院內乒乒乓乓,想必打鬥得甚是激烈,不時有人厲聲慘叫。

    懷玉無視數次要張口說話的青葉,問夏西南:“番長生來了麼”

    夏西南點頭:“正候着呢。”回身到書房門口,喚了一個武將打扮的年輕男子進來,那武將入內,向懷玉微微躬身,轉眼又看見青葉,奇道:“咦,這不是褚掌櫃的麼,你怎麼在這裏”

    青葉擡眼看那個叫做番長生的人,這人看着面熟,大約也是這鎮上人,鎮上姓番的人不多,有一家是鎮西賣豆腐的,卻不知道他家竟然出了個武將。

    懷玉問他:“那倭人適才叫喊的是什麼”

    番長生道:“他喊叫的是:阿呆你這不孝不義之女竟然夥同外人來害我我便是死了,我手下的人也必定不會放過你便是你父親也不會放過你這叛徒阿呆”左右看看,又解釋道,“倭語裏的阿呆大致就是混賬、蠢貨的意思。”言罷,小心翼翼地偷眼看了看青葉,趕緊垂下頭去。

    懷玉直直地看着青葉的眼睛,向番

    長生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番長生轉身退下,懷玉尚未開口說話,便見青葉翻了個不大不小的白眼,往地上咕咚一倒。她倒得甚是巧妙,先是屁股着地,胳膊肘再往地上一撐,直等到肩膀也碰着地面以後,腦袋這才往地上輕輕一擱。

    夏西南這人最會憐香惜玉,見狀急忙上前掐她人中與虎口,左掐右掐,掐不醒。懷玉揉了揉眉心,笑道:“你別忙活了,把她丟到院中去,她自己就醒了。”

    夏西南果真拉着她的兩個胳膊往外拖,還未拖到書房門口,她口中“嚶”地一聲,好不容易活轉了過來。

    她雙眼迷離着,囈語似地幽幽問道:“我這是身在陰曹地府了麼”

    夏西南扭頭咳嗽一聲,道:“差不離啦,一步之遙褚姑娘”

    一衆蒙面倭人寡不敵衆,現已被砍殺的差不多了,院中躺了一地的死人。一個侍衛進來稟報:“埋伏的倭人共有十名,死傷七名,逃脫的是兩名武藝高強些的。還有一名在混戰中忽然不見,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懷玉陰森一笑:“在我的眼皮底下,他能逃到哪裏去。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此人給我找出來。”

    衆侍衛領命,將宅子內外都搜尋了一個遍,許久,仍是沒有找到。懷玉冷笑。夏西南便道:“臣聽聞,在倭國有種忍術,若是習得此術,便可來無影去無蹤,總之天地之間,來去自如,隨心所欲,那不見了的倭人,怕不是會忍術的忍者罷”

    癱在書房門內無人管的青葉此時揉着胸口,柔柔弱弱地與夏西南道:“煩請你去舀些涼水給我喝,胸口難過得很。”

    夏西南看了看懷玉的臉色,又犯了憐香惜玉的毛病,同她說道:“生水哪裏能喝等下我叫大夫來給你瞧瞧。”

    青葉搖手道:“不用,我這是老毛病,只要喝些涼水便能好。”

    夏西南又道:“涼茶也有,我叫人給你倒些涼茶罷。”

    青葉便像使小性子的孩童般執拗:“不用,我只要涼水。”

    夏西南還要再勸她一句,懷玉微笑,擡手製止夏西南,對適才回話的侍衛道:“東昇,你去竈房裏給她舀些水來。”

    喚做東昇的侍衛點頭,轉身出去,到竈房門口,卻慢慢抽出腰間的長劍來,竈房裏的水缸又深又大,眼下滿滿的一缸水,水面上飄着個舀水用的葫蘆瓢。水面似有波紋,葫蘆瓢也隨之微不可見地輕輕波動。

    東昇用劍去挑葫蘆瓢,劍還未伸到水缸上方,忽然間從水缸裏“嘩啦”一聲猛地跳出一個水淋淋的人來。衆人齊聲驚呼,隨即一擁而上,水鬼也似的結月潤無心應戰,出手就是兩敗俱傷的招數,逼退一衆侍衛後,瞅個空子,一躍跳上房頂。東昇揮手,幾支箭弩直直釘入他的脊背與大腿上,他口中慘呼一聲,身形滯了一滯,拔腿飛逃而去,一堆侍衛自然呼啦啦地跟在後面去追趕。

    青葉忽然覺得心中一空,身子便沒了力氣,索性閉眼癱在地上養神,耳邊聽得有人悄聲退出書房,再輕輕帶上房門之聲。片刻過後,又聽到有人慢慢踱到自己面前,輕輕蹲下。

    那人走動時帶起布料摩擦的細碎聲響,想來他身穿的乃是寬袖長袍。他身上還有淡淡的清爽的、屬於年輕男子的味道。她曉得是他。她有做大廚的天分,嗅覺比常人要靈上幾分,加之她前不久曾在那人的膝頭上坐過,也在那人的懷裏依偎過。

    那人蹲在她面前不言不語,她卻知道,他定是眯縫着眼睛正在細細地打量着自家,面上必然還掛着冷冷的笑。冷不丁地,她的臉頰被一個細長滑涼之物擡起,她驀地打了個冷顫。

    這細長滑涼之物像是馬鞭的手柄,爲牛皮所制,有股淡淡的汗腥氣,想來是他經年所用之物。

    青葉睜開眼睛,不知何時,書房內只剩下她與懷玉二人。

    懷玉神色淡淡,眼波不興,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悅,然而卻也稱不上和善。細牛皮所制的馬鞭在他手掌上纏繞數圈,馬鞭的手柄緊緊地貼着她的臉頰。她覺着被人用馬鞭手柄挑起臉頰十分的屈辱,想要別開臉去,他卻暗中用力,硬生生地把她的臉給扳了回來,逼着她看自己的眼睛。

    到此時,他方纔冷冷開口說話:“對於今夜之事,你可有話要對我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自己都老實招了罷。休要讓我對你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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