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靜靜地躺在病牀上,悄無聲息。看着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以前那麼生龍活虎精神抖索的一個人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我心裏非常難過,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傷心。事實上,我並沒有李玉自己想象的那樣恨他,我對他的行爲更多的是不解和失望,他如此瘋狂的報復到底是何苦呢,又何必呢
我在李玉病牀前站了半天,原本憋了滿肚子話忽然不知道從何說起。李玉的母親遞過來一把椅子,說:“你不是有話要說嗎,爲什麼現在又不說了”
我伸手接過椅子,說了聲“謝謝”,然後在李玉的牀前坐下。
我坐在窗前斟酌片刻,誠懇地說:“阿姨,說句心裏話,其實走到今天這一步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如果能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一定不會選擇如此激烈的方式解決我們之間的矛盾。我相信作爲一個母親,你更不希望是這樣的結局。其實這段時間我經常做夢夢到我們小時候,我們一起上學,一起逃課,還一起跟人打架,每次我吃了虧都是李玉和鋼蛋幫我出頭。打贏了李玉就帶我們回家,你還會特意爲我們加菜,燉紅燒肉喫;打輸了也是你帶着我們去找對方的家長評理,一定要讓對方道歉。那時候我們多好了,可惜呀,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
李玉的母親冷嘲熱諷地說:“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來看李玉無非是想顯得你多麼大度,貓哭耗子假慈悲罷了。我們這個家被你們家徹底毀掉了,死的死,散的散。李玉現在躺在這裏,完全成了一個廢人,喫喝拉撒都要我來照顧。到今天爲止,李玉在醫院的費用已經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我現在也不知道哪一天交不起錢了,我們會被醫院趕到大街上去。可是你呢,你多風光啊,又是大局長,又是大公子,呼風喚雨,前呼後擁,那麼多人要看你的臉色,要多威風有多威風。你自己說說,我們已經淪落到了這步田地,難道你認爲我們會感激你”
我苦笑着說:“你們真的覺得這些很重要嗎”
李玉的母親冷笑着說;“你沒有家破人亡,當然覺得這些不重要。”
我明白了,一個家庭從天上掉到地下,總要找一些理由安慰自己,找一個仇恨的對象尋找心理平衡。所以無論我說什麼,或者做什麼都不可能改變這種心理。
我想了想說:“如果你需要用錢可以找我,不管怎麼說李玉變成這樣我都有責任,所以我願意承擔我能夠承擔的。”
李玉的母親冷冷地說:“不必了,你的錢還是留着自己用吧,我們就算是餓死也不願意接受你的施捨。我們李家從來不需要別人同情,尤其是你。”
我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向李玉的母親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向李玉,望着他的臉說:“兄弟,對不起,也許以前我做過很多錯事,但請你相信我,我一直很珍惜我們之間的友情,從來沒有想過要故意傷害你。”
李玉的母親悄悄抹了抹眼淚,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將目光投向窗外,淚水連連看着窗外的黑夜心事重重,一言不發。
我重新在李玉身邊坐下,忽然注意到李玉的手指動了一下,心裏不由一喜,李玉還有知覺,難道我剛纔所說的對他有了觸動
我伸手抓過李玉的手,動情地說:“兄弟,你在聽我說嗎”
李玉仍然無聲無息躺在那裏,像一塊沉默的石頭,也許是我眼花看錯了吧。
我握着李玉的手繼續說道:“不管你怎麼恨我,我都願意相信你有你自己的理由,所以我不恨你。這段時間以來,我們都經歷了很多事,當然,都不是什麼太好的事,但正是這些事情讓我對人生和生活有了新的認識。我跟你說,事實證明,仇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害人害己。一個人活着,少一點仇恨,多一點寬容,你會發現日子好過得多。”
說到這裏,我的腦子裏全是小時候和李玉在一起的場景,歷歷在目,清晰得就好像昨天才發生過。我的心頭一陣堵塞,鼻子開始發酸,淚水逐漸溢滿眼眶,喉嚨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停頓了一會,我擦了擦眼淚,接着說:“當然,你心裏肯定在想,我沒有躺在這裏,渾身插滿管子,說的都是風涼話而已。可我真的相信,我們換個位子,我躺在這裏,你站在我面前,看着我這個慫樣心裏也一樣開心不起來。這絕對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活得快快樂樂的,閒得無聊的時候一塊去喝喝酒,泡泡妞,這樣多好,何必鬥得你死我活呢自由、輕鬆,幸福纔是我們應該去追求的,你說呢”
說完我被自己徹底感動了,眼淚不爭氣地狂流不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時一張面巾紙遞了過來,我扭頭看到李玉的母親淚流滿面地伸手遞給我一張面巾紙,另外一隻手捂着嘴巴壓抑着自己的哭泣,眼神中充滿了絕望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