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冉一臉茫然地站在車旁,看着時辭跟值班的人說話, 但是因爲他們之間的距離有點遠, 黎冉沒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時辭跟看守的人打過招呼, 就帶着黎冉朝墓地的青階逐級而上。

    平常沒有什麼人來這裏, 青石板鋪成的階梯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 夜裏又下過雨, 地面溼漉漉的, 感覺有點滑, 黎冉的鞋跟很高, 走起來有些喫力。

    時辭注意到了, 特意放慢腳步, 用手扶住她的胳膊,與她並肩同行,黎冉有了支撐點, 腳步也穩了不少。

    大概快要到頂的時候, 時辭轉了彎,又往前行了十幾步, 在一座雙人墓碑前停下。

    他蹲下身, 屈着膝,把手裏的那束新鮮的菊花放在碑前,聲音溫和:“爸, 媽, 冉冉來看你們了。”

    他們已經離婚了, 時辭本不應該這樣叫她的父母的, 但此時的黎冉顯然沒心情來計較這些。

    石碑上的舊照片已經有些泛黃,卻仍然能看出模樣。黎冉站在時辭背後,緩緩摘下口罩,看着石碑上嵌着的照片,還有這塊被雨打溼了的青色墓地。

    這片土地下,掩埋的是自己的雙親,那兩個贈予了自己生命的人,彷彿一塊巨石壓在心頭,黎冉的心頭猛地一痛,眼角漸漸發燙。

    因爲剛下過雨的緣故,地上積了點水,有一層薄霧隱隱漂浮着,卻始終升不起來,只能一直縈繞在地面上,與黎冉現在的心情一樣,沉重而無力。

    她緩緩蹲下身,努力微笑着,喊了一聲:“爸,媽。”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開口喊過這兩個字了,聲音聽起來很澀,聲音尾處略微地顫了一下,彷彿所有的脆弱都會隨着這兩個字溢了出來。

    時辭察覺到黎冉的情緒變化,在後面輕撫了一下她的肩頭。

    黎冉默默地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那股酸澀感強壓下去,輕輕轉過頭,擡起那雙清澈瑩潤的眼眸:“我想跟他們單獨說幾句話。”

    時辭的手微微一滯,漆黑深邃的眼裏有些猶豫,黎冉說:“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時辭看了黎冉一會兒,見她情緒還算穩定,頷了一下首,目光朝右邊的亭子放去,“我去那邊等你。”

    黎冉應了,聲音卻是有些壓抑,看着時辭走遠了,纔沒忍住眼淚掉下來。

    昨晚的夢境裏,她頻繁地看見父母的身影,卻不是像以前一樣夢見兒時的歡樂,而是很多令她的心刺痛的片段,那麼的細碎而凌亂、無從摸索。

    年少的她坐在窗前,抱着一疊厚厚的彩紙抽泣,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地滾落在書桌上,聲音卻是被她刻意地壓抑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父親站在房門外,看着不知道爲什麼鬧脾氣的自己,聲音果決:“我尊重你的決定,只希望你自己以後不要後悔。”

    畫面一晃而過,又是另一個場景,母親一臉沉重的表情,言語滄桑而疲憊:“冉冉,你太倔了。”

    在學校裏上課發着呆,卻被家裏派來的人匆匆接回家,聽見父母在國外遭遇車禍的惡耗,黎氏也突然出現問題,欠下鉅款,她被人從別墅裏趕了出來。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她還沒來得及掉一滴眼淚,瞬間就從衆星捧月跌落塵埃,除了一身債款,一無所有。

    暮色將近,這座冰冷的城市盡是高樓大廈,燈紅酒綠,繁華依舊。

    她的

    人生卻是天翻地覆,晦暗無光。

    一個人遊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還能去哪。

    最後畫面一閃,她坐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靠在一個少年寬大溫熱的肩膀上,泣不成聲。

    那些畫面和父母沉痛而失望的表情彷彿一把鋒利的刀子紮在黎冉心上,血淋淋地,刺得她的心隱隱鈍痛。

    半夜被驚醒時,枕邊已經被淚水浸溼了,夢境中游蕩在街頭時的那種孤單和彷徨失措還遊走在她的心頭。

    黎冉知道,那不是夢,而是她一直在尋找的,那些遺失的過去。

    乾淨的墓碑還是潮溼的,黎冉輕撫上面的照片,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兒話,看着父母溫和的笑意,心底一陣愧疚。

    現存的記憶裏,都是她的自私和父母的寵愛。

    以前的她真的很任性吧,爸媽一定對她很失望,所以纔會在夢境裏對她露出那樣失望透頂的表情。

    剛想要珍惜,卻已經來不及。

    逝者已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黎冉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

    風雨暴戾之極,不過眨眼一瞬,又壓頭而至。雨點大滴大滴地拍打着地面,在生硬的青石板地面上濺起水花。

    天空暗沉得壓抑。

    整個世界只剩下風雨的聲音。

    身後有腳步聲匆匆而至,黎冉上方的天空忽晴,一把傘撐在頭頂。

    時辭站在她身後,“先回去吧,這雨停不了了。”

    黎冉站起身來,因爲蹲在地上的時間很長,腳已經麻木了,她微微皺眉,任由時辭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摟着她,不讓雨水滴在她身上分毫。

    到車上的時候,黎冉已經平復了心情,但那股惆悵感卻依然揮不去,始終縈繞在心上。

    但是剛剛淋了雨,頭髮還是有點溼,時辭遞過來一條絨毛巾讓她自己擦着。

    進了市區後,時辭帶她到了最近的一家西餐廳,她有些食不下咽,卻還是強撐着吃了一點,時辭坐在她對面,突然開口:“下週四有空嗎”

    黎冉回過神,看了一下日程表,因爲後期劇組拍戲的日程安排得非常緊,她後面連續兩個月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而下個週四的晚上是唯一的休息時間。黎冉有些疑惑,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她轉頭望向時辭:“嗯”

    “家裏有個宴會。”

    黎冉有點懵,他家裏有個宴會,找她幹什麼,難道要她陪他一起去

    時辭見黎冉心情沉重,話語放輕了很多,用商量的語氣說:“幫個忙吧,黎小姐”

    她本來打算好好休息休息,調整一下狀態的,但是一想到時辭那麼忙都擠出時間陪她過來了,她也就沒好意思拒絕。

    黎冉不太清楚之前的她跟時家人的關係如何,而且現在她跟時辭都離婚了,她去了會不會很尷尬。她有些猶豫:“我去的話會不會不太好。”

    時辭一臉淡然,無所謂地說:“不過是一個平常的聚會,不用緊張。”

    時家是大戶,單是生意上與各方的姻親關係都複雜得很,即便是尋常的家宴也該有不少人,更何況,這次也不是普通的宴會。

    但黎冉見時辭輕鬆隨意的樣子,也就信了,答應之後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那天下午也要拍戲,可能會晚一點。”

    時辭:“沒事,我會過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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