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珍犯了難宮宴設在正儀殿,離司膳房很遠,等餛飩做好了送到皇后面前,那餛飩皮子早就被餛飩湯浸軟了,肯定不怎麼好喫。
再想想這位皇后喜怒不定的脾氣,楊紅珍可不敢讓她喫軟趴趴的餛飩皮。
最後倒是阿魚出了個主意:“皇后娘娘只說要喫蝦仁餛飩,又沒說要喫帶湯的餛飩,姑姑不如把餛飩放到油鍋裏煎一下,不帶湯水,再配幾個蘸醬,一樣好喫。”
楊紅珍含笑點頭:“阿魚長了一歲,果真心思靈巧了不少。”
阿魚美滋滋地準備食材挑了大隻的蝦仁,挨個兒剔掉蝦線,肉餡兒裏頭打了雞蛋,稍加了一些鹽、胡椒粉、花雕酒,順着一個方向攪拌。
胡秀衣幫忙包餛飩,每個餛飩裏頭都塞了一個蝦仁,把餛飩皮一對摺,蘸點水粘着,再把兩邊靈巧地一扣,一枚餛飩就捏好了。
阿魚煮了一鍋滾水,把餛飩扔下鍋,煮熟之後撈起來,放涼。鍋裏倒入些許油,將餛飩放下去,煎得金黃金黃酥酥脆脆的。
蘸醬做了兩碟。一碟甜口的,白芝麻醬里加些許綿白糖,再淋一些香油、陳醋這醬拿去拌麪也是很好喫的。還有一碟是辣味的,燒得滾燙的熱油澆到辣椒麪上,紅紅亮亮的,再撒上蔥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調味,湊近了聞,也聞不到嗆鼻的辣椒味,只覺得香噴噴的。
阿魚雖嗜甜,卻也愛喫辣,屋裏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潑辣子,若平日飯菜寡淡喫着沒食慾,就拿這辣醬拌一拌飯,立馬胃口大開。油潑辣子簡直是萬能的,拌飯好喫,燒土豆片也好喫,就算簡簡單單地蘸着白饅頭喫,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風味。
到了宮宴開始的時候,阿魚就帶上謝懷璟給的腰牌,先在殿門外張望了一會兒,找到萬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
萬氏瞧見阿魚也是一喜,壓低聲音說了句:“還當今日見不着你了。”
阿魚靦腆地笑:“確實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見姨母,特意想了法子過來的。”
萬氏點點頭,又說:“你二哥哥也來了他聽說你在宮裏,非要過來瞧一眼。”
阿魚下意識地往外臣那一片張望,萬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魚的目光定住,發現傅延之也剛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記憶裏的傅延之只是一個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見,他看上去愈加溫潤內斂了,承襲自萬氏的模樣很是出挑,坐在人羣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魚的眼眸倒是飽蘊溫和與笑意。
傅延之當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阿魚。
當年沈家涉了一起貪污的案子,阿魚的祖父江寧織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幾百個官兵把沈府團團圍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鎖帶走了,女眷們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們說要把她們充作官妓,阿魚娘便給幾個妯娌一人發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飲刃自盡了。
沈家門風清高自守,就連平日嬌滴滴的夫人小姐們都是一身嶙峋風骨,情願自刎,免於受辱。衆人都搖首嘆息:這樣一個剛正自持的人家,怎麼就幹了貪污受賄的勾當
抄家的時候,傅延之剛好來找阿魚玩,聽見前院傳來兵戈碰撞的聲音,就隱約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魚亂跑,便同阿魚一起躲在柴房,阿魚害怕得很,顫着聲問他:“二哥哥,出什麼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總歸不會是什麼好事。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抱着阿魚安慰:“沒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護妹妹其實他記事很早,萬氏說阿魚娘生的若是閨女,以後就是他的媳婦兒,他一直記得。所以阿魚一出生,他就知道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將來是要嫁給他的。
這也是大人們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魚喜歡去東郊爬山,傅延之也會跟着一起去,若阿魚爬不動了,他便牽着阿魚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魚都會坐在沈府後花園的池塘邊釣螃蟹,釣餌、竹簍、釣竿,都是傅延之幫她準備的。後來兩人漸漸長大了,就待在一起讀書,阿魚盤算着怎麼矇混教書先生,傅延之還給她出主意、替她遮掩。
本來日子應當這樣順順當當地過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魚不樂意遠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寧,不回定遠侯府了。若阿魚想四處走走,那等他們成親之後,他就帶阿魚遊歷天下,遍覽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終究還是踹開了他們藏身的柴房的門。
爲首的幾個官兵翻着一本冊子,打量了阿魚幾眼,厲聲問道:“你就是沈薇”
阿魚哪裏見過這個陣仗呆了一瞬,立馬捂着臉哭了。
那時候傅延之也不過十二歲,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出奇制勝的法子,只好虛張聲勢地自報家門:“我爹爹是定遠侯,她是我妹妹,我們是來做客的。”
那些官兵根本不信:“胡說這個就是沈家的姑娘。帶走”
幾個兵士上前拉扯阿魚,見她掙扎,還拿麻繩捆了她的手腳。
阿魚是當着傅延之的面被人捆走的。
後來傅延之總是夢見眼淚汪汪的阿魚,哭着說:“二哥哥救我”
他和萬氏都派人追查過阿魚的下落,甚至連江浙一帶的妓館都逐個查了,阿魚就是杳無音訊。
傅延之始終不肯往最壞的結果想。
他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定遠侯府的嫡子身份還是很得別人青眼的,漸漸有交好的夫人們來探萬氏的口風。
傅延之便同萬氏說:“找不到阿魚,我是不會娶親的。”
萬氏問他:“若找到了阿魚呢”
傅延之笑了:“那我就娶阿魚。便是她缺了胳膊少了腿,淪落了風塵,我也要娶她。姨父姨母都不在了,除了我,還有誰護着她”
此時此刻,再瞧見活生生好端端的阿魚站在不遠處,眉眼一如既往的明麗,傅延之終於知道“失而復得”是什麼滋味了。
想來阿魚是因爲年紀小,纔沒有充作官妓,而是押到燕京入宮爲奴。雖說在宮裏伺候人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傅延之心想,他得想個法子把阿魚弄出宮。阿魚不待在他身邊,他總覺得不安穩。
阿魚妹妹,我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