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璟點點頭。
阿魚轉身走了,沒走幾步,又回過頭, 彎脣笑道:“謝謝你, 我特別喜歡喫芙蓉糕。”
半大的少女, 梳着雙鬟髻, 回首而笑的時候, 那發間的鎏銀流蘇短釵微微地晃動,明媚動人。
展眼夏末。
夜風褪去了潮熱, 透窗而入, 些微有些涼意。阿魚睡夢中覺得冷,摸索着把毯子蓋上, 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喧鬧,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混在了一起,吵吵嚷嚷的聽不分明。
阿魚輕輕推了推旁邊的燕儀,含混地問了一句:“外頭出什麼事了”
燕儀正睡得半夢半醒,阿魚一推她就醒了過來,隱約聽見有人在喊“走水了”, 睡意頓時去了大半,連忙披衣起身, 走出房門。
沒過一會兒, 她就折回來了, 道:“沒事兒,是太后宮裏走水了,和咱們不相干。”
這話說得大逆不道,燕儀趕緊添上一句:“這也不是咱們能處置的事時候不早了,趕緊睡吧。”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外頭漸漸安靜下來,阿魚和燕儀也慢慢睡熟了。
此刻的慈壽宮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火勢已經止住了。着火的地方是東側殿太子謝懷璟的住處。殿後還有一堆沒有燒完的乾柴,邊上散落着幾個油燈。
這地方原先並沒有這麼多幹柴。顯然是有人妄圖謀害太子,特意在太子的寢殿後面摞了乾柴,趁着月黑風高的時辰,取來油燈縱火。
太后早已驚醒,簡單套了一件如意紋褙子,披着紺青色披風,氣得渾身哆嗦,指着地上的乾柴和油燈,手背青筋暴起,怒聲道:“查給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在我眼皮子底下幹這種混賬事”
衆人唯唯應是。太后心有餘悸:“幸好懷璟不曾出事。”
謝懷璟說,走水的時候,他正在屋裏看書,一見到火光就趕緊出來了,所以一點事也沒有。
“不必查了。”這時謝懷璟領着一個被縛住手腳的宮女走過來,淡淡地說,“就是她乾的。”
太后定睛看了兩眼,擰起眉頭:“迎兒你不是病了嗎”
正是侍奉太后的大宮女迎兒。迎兒見此陣仗,就知道自己瞞不過去了,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了,哭着說道:“太后娘娘,婢子是被迫的,是徐貴妃是徐貴妃逼我的”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膝行了幾步,哐哐叩首,“婢子不肯答應,還假裝自己生了重病,哪知道徐貴妃又拿婢子的家人威脅”
迎兒說得混亂,但衆人還是從她的言辭中推測出了事情的始末。
太后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帶她下去,好好審問。”
迎兒哭天搶地,仍舊被拖走了。太后疲憊地揉了揉額頭,謝懷璟攙着她往內殿走,邊走邊說:“皇祖母好好休息,別管這些煩心事了。”
太后冷哼一聲,“休息有徐氏在,哪能好好休息”
再想到自己兒子對徐貴妃的迷戀,還有徐貴妃肚子裏的孩子,太后又是一陣頭疼:“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了,看我怎麼處置她。”
此刻太后已全無睡意,便讓謝懷璟暫且在偏殿將就一晚,自己則捧了一卷道經誦讀。
謝懷璟沒有走。他在太后身旁坐下,道:“我想陪着皇祖母。”
雖然謝懷璟沒有夢見後來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徐貴妃這次沒能得手,肯定還會有下次。
他不想就這麼等着徐貴妃害他。
徐貴妃倚仗的,不過是他那生殺予奪的父皇。只要他足夠強大,他就不用面對這麼被動的局面,他甚至可以反過來懲治徐貴妃。
謝懷璟輕聲道:“皇祖母,我想入朝。”
太后看了眼謝懷璟,他眼中有着不合年齡的洞徹與沉穩。
太后忽然意識到,面前這個青竹般挺拔的少年,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哭着鬧着不讓她離宮修行的孩子了。
雖然謝懷璟現在還不到入朝的年紀,但他是儲君,他有凌駕一切的資本,包括年齡。
太后擱下手上的經書,輕輕拍着謝懷璟的後背,欣慰地笑道:“好孩子,就依你。”
次日一早,慈壽宮走水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禁庭。
“說是有個宮女不小心打翻了油燈,沒想到燒着了帷帳,帶累得整間屋子都燒了,那宮女已經被處死了。”常福打聽到了消息,正向阿魚細細講來,“萬幸幾位主子都沒事,不然那宮女全家都不夠死的。”
阿魚滿
懷惻隱地嘆了口氣。
錢永惠走過來,道:“阿魚,新到了一批湘蓮,你去做一鍋冰糖蓮子。”
阿魚應了聲“是”,往廚房去了。
蓮子是尋常喫食,但細究起來,還屬兩湖的湘蓮最好。那地方的蓮子清而香、鮮而甜,圓潤可愛,本朝有律:“湘蓮鬚按時進貢,純屬御品,庶民不可食用。”
阿魚將蓮子挨個去心,挑出模樣不好的,剩下的都隔水蒸至軟爛,盛進一個青花釉裏紅的大碗。再另起一鍋,熬化冰糖,添上枸杞、青豆和去了核的桂圓肉,煮開之後,便將滾開的冰糖汁澆在粉糯糯的蓮子上。
阿魚舀起一勺嚐了嚐,湘蓮果真不愧爲貢蓮,細膩而微甘,輕輕一抿,便綿軟軟地化在了嘴裏。配着甜滋滋的冰糖汁,尤顯清香味美。
錢永惠也嚐了一口,褒獎道:“不錯。”
恰好到了籌備午膳的時辰,錢永惠對阿魚道:“前些日子,徐貴妃娘娘提了一嘴兒,說是想喫奶湯核桃肉,你先去把湯燉了。”
奶湯核桃肉中的奶湯並非真的奶湯,而是色如牛乳的豬骨湯;核桃肉也不是真的核桃肉,而是形似核桃的豬肉丸子。
阿魚把食材備齊,添水加柴,慢吞吞地熬着豬骨湯。趁着這個空隙,遠遠地望着錢永惠,只見她拿着一把菜刀,順着豬肉的紋理下刀,很快一整塊豬肉就被切成了一寸見方的小肉塊。隨後錢永惠改用花刀,每一個肉塊都有條不紊地片了過去,動作飛快。
這刀工真漂亮。阿魚頓時心生讚歎。
所有小肉塊都切好之後,便裹上蛋清澱粉,入鍋稍微煮了一會兒,又撈了出來,撒上蔥段和薑汁。
“阿魚,去洗幾個菜心。”錢永惠道。
阿魚應聲去了。錢永惠走到燉豬骨的大鍋跟前,掀蓋一看湯還沒有熬出奶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