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把鬱蘭那攤子破事給搞定了,蕭劍揚快馬加鞭趕回縣城。來來回回的折騰了幾輪,一個星期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得抓緊這最後的時間陪陪父親。

    回到縣城,許娟跟蕭凱華已經吵完了,但還沒有走。看到兒子回來,她又開始抱怨、唸叨了,責備蕭劍揚去當兵居然不跟她商量一下,說如果蕭劍揚還想讀大學的話她可以找關係讓蕭劍揚走進自己嚮往的大學,不就是錢嗎那時差一分得交好幾千的擇校費,但是在她眼裏幾千塊錢似乎不算什麼。蕭劍揚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不想再欠她什麼。

    蕭凱華見母子之間弄得很僵,便出來打圓場,說:“算了,讓他到軍營去磨練一下再回來讀大學也是一件好事。後天就要入伍了,明天你就帶他出去好好玩玩吧,不然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

    蕭劍揚硬梆梆的說:“我不要”

    蕭凱華說:“聽話,陪你媽媽四處走走,好好跟她說說話。”

    蕭劍揚無可奈何,只能答應下來。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許娟就拉着他出門了,兩個人一起逛遍了整個縣城所有景點,許娟一個勁的給他買好喫的好玩的,說要讓他把這些東西帶到部隊去,她似乎想將七年的虧欠在這一天裏全部彌補回來。然而蕭劍揚還是不領情,整整一天都沒有說多少話。只是在看到她樂此不疲的給自己買這買那,在自己不理她的時候又不知所措,他心裏又掠過一絲不忍。也許他真的長大了,懂事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見了她就怒火沖天了。

    血,始終是濃於水。

    “你爸爸這些年就一直沒有再娶嗎”傍晚在江邊喫烤魚的時候,許娟低聲問。

    蕭劍揚沒好氣的說:“沒有,沒錢”

    許娟說:“我我每個月都有給你們寄生活費的,不夠的話,爲什麼不找我要”

    蕭劍揚說:“我們不是豬,自己有手有腳,用不着別人養。”

    許娟黯然,沉默半晌,幽幽嘆了口氣:“你們父子倆都一個性格,倔強得要命孩子,你這性子得改改,不然你以爲喫很多苦的。”

    蕭劍揚不以爲然。他承認自己是有點兒倔強,但是山裏的孩子,不都是這個性格麼

    整整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當天晚上,蕭劍揚拖着疲憊的身軀和大包小包回到旅館,把東西一撂,躺在牀上呼呼大睡他真的是累壞了,陪女人逛街比跑一萬米還累許娟過來看他,看着他熟睡中的面孔直掉眼淚,不停地抱怨蕭凱華:“你爲什麼要讓他去當兵你爲什麼要讓他去當兵”

    對此,蕭凱華只能保持沉默。

    第二天,蕭劍揚早早起來,做了幾個自己的拿手好菜,一家人坐下來,難得心平氣和的吃了一頓飯,然後蕭劍揚便收拾了幾件衣物,往背上一背,說:“爸,媽,我去武裝部報到了,你們不用送我。”

    蕭凱華說:“胡來,父母送兒子入伍,老傳統了,怎麼能說不送就不送東西給我”硬把蕭劍揚的揹包扯了下來拎在手裏。

    許娟指向那一大堆大包小包:“這些東西也帶上啊,都是給你買的。”

    蕭劍揚說:“不用了,部隊管喫管穿的,帶上這一堆東西沒啥用。”

    許娟拗不過他,便從那一堆東西里挑出個毛茸茸公仔塞進蕭劍揚的揹包了:“那至少也要帶上一個娃娃吧,軍營裏無聊得很,什麼都沒有,帶上它可以打發一點時間。”

    蕭劍揚拽出來一看,這公仔比排球小了兩號,主體就是一個圓滾滾、毛茸茸的排球變身,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雙小手高高舉起來作攔網狀,再加上兩條小腿,齊了,造型簡單,但極爲可愛。這是女排世界盃的吉祥物,叫“巴寶強”,在過去五年裏,中國女排將女排世界盃、世錦賽、奧運會的金牌盡數收入囊中,成爲世界排球史上第一支實現五連冠的球隊,她們所取得的成績讓國人爲之驕傲、振奮,中國掀起了排球熱潮,巴寶強這一吉祥物也風靡全國,有條件的小朋友都喜歡買一個。蕭劍揚見這個公仔這麼可愛,都捨不得扔掉了,便將它重新放回揹包裏,算是接受了,也接受了母親送他入伍。

    一家三口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慢慢往武裝部走去。

    來到武裝部門口,那位少校早就等在那裏了,而且身邊還多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年紀,和蕭劍揚一樣又瘦又黑的男孩子,這小子已經穿上軍裝,戴上大紅花了,看樣子他也跟蕭劍揚一樣,是被特招入伍的。見了蕭劍揚,少校笑眯眯的問:“小傢伙,準備好了沒有”

    蕭劍揚大聲說:“早就準備好了”

    少校說:“那好,

    軍裝給你準備好了,自己去換上。”

    蕭劍揚從少校手裏接過一套軍裝,跑到更衣室三兩下換上,戴上軍帽,武裝帶往腰間一勒,一股勃勃英氣勃然欲出。他跑了出去,少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不錯,挺精神的”替他正了正軍帽,然後拿出一朵大紅花給他戴上,舉手向他敬了一個軍禮:“歡迎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

    蕭劍揚還禮,雖然他的軍禮並不是很標準,但是異常鄭重。

    少校笑了笑,對蕭凱華說:“老班長,你的兒子我帶走了。相信我,他必將成爲你最大的驕傲。”

    蕭凱華再一次凝視兒子,狠了狠心,說:“那我就把他交給軍隊了”

    許娟拉着蕭劍揚的手捨不得鬆開,問:“這位同志,我們能不能送他到軍營啊”

    少校搖頭:“不行,我們的軍營不對外開放。”

    許娟說:“我們不進軍營,就陪着他坐火車過去,火車一到站我們就回來”

    少校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許娟又哭了,看得出她是真的捨不得兒子。在她的哭泣中,一行人來到了車站,別離的時候終於到了,蕭凱華抿着嘴脣不說話,許娟則越哭越傷心,拉着蕭劍揚說:“到了部隊一定要記得給媽媽打電話,電話打不了的話就寫信,每個月都要,不然媽媽會擔心死的”也許在她的記憶停留在了蕭劍揚十歲的時候,在她眼裏,這個已經戴上了大紅花的小夥子仍然是十歲,事事都需要她操心,離開了片刻就擔心得不得了。楊劍揚好想問:既然你這麼捨不得我,當初爲什麼要拋棄我們爲什麼不過話到嘴邊,他還是嚥了回去,甕聲甕氣的說:“我知道了。”

    那個黑小子則對拖着一條不大靈便的腿送他入伍的父親說:“爸,你就送到這裏吧,再送就到軍營了。照顧好媽媽,誰敢欺負你你寫信來告訴我,我請假回來揍死他”

    那位腿部受傷的老軍人眼角帶着淚花,說:“去吧,不用擔心家裏。到了部隊要遵守紀律,不要一天到晚都跟人打架,把你那野馬似的的性子收一收。”

    黑小子明顯不耐煩了:“知道啦,知道啦,這話你都重複了一萬遍了”

    汽車到站,該上車了。許娟哭得聲音都嘶啞了,蕭凱華則替蕭劍揚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說:“兒子,去吧,好好的去,好好的回來”他也有些哽咽了,再次用力拍了一下蕭劍揚的肩膀,然後慢慢轉過身去,他不願意看到兒子離去的身影。

    蕭劍揚眼淚都要出來了,強行忍住,對許娟說:“你也照顧好自己”然後掙脫她的手,蹭的一下衝上了火車。

    汽車駛出車站,蕭劍揚從窗口探出頭去,只看到蕭凱華和許娟正在站臺上衝他揮手。他們只能送到這裏,接下來的路,他要一個人走下去了。

    汽車顛簸着翻山越嶺,故鄉的山水正在飛快的倒退,外面的世界以不可阻擋之勢呼嘯而來。望着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蕭劍揚心裏除了不捨,還是不捨。真是奇怪,上火車之前滿心渴望着離開這片貧瘠的大山,現在要離開了,卻又捨不得了,人啊,真是矛盾

    那個黑小子捅了捅他,低聲問:“你也是被特招進來的啊”

    蕭劍揚說:“是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黑小子說:“曹小強,你呢”

    蕭劍揚說:“蕭劍揚。你家在哪裏”

    曹小強說:“麻溪鋪雷公寨。”

    蕭劍揚說:“我是”看到少校走過來,他趕緊剎住不說了,因爲他不知道說這些會不會違紀。

    少校說:“想聊什麼就聊吧,到了部隊就不能再交換這些信息了。”

    曹小強眼睛不停的骨碌着:“爲什麼”

    少校說:“保密需要。你們記住,一個地方招兩個兵,兩個兵編在同一支部隊互相照應,並肩戰鬥,一個犧牲了,另一個要替把完成心願,給他父母養老送終,這是我們部隊的傳統。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同生共死了”

    “同生共死”曹小強吹了個口哨,說:“這四個字聽着來勁,我喜歡”捏起拳頭大咧咧的伸到蕭劍揚面前:“同生共生”

    蕭劍揚也笑着伸出拳頭用力一擊:“同生共死”

    他們還太小,並不明白少校這番話的含義,只覺得很酷,很提氣,很好玩。沒有上過戰場,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同生共死”意味着什麼。

    不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又有幾個人能明白這四個字的深刻含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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