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披着拖拉機的皮的坦克一路橫衝直撞,衝進了鬱璇的村子。鬱璇拿出兩塊錢付了車費,然後下車,蕭劍揚成了免費的搬運工,幫她提行李,兩個人跟那位坦克兵出身的司機說了聲再見,然後快步朝鬱家走去。

    幾年了,鬱璇的家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原本那幢四面漏風、歪歪斜斜的泥磚房被拆掉了,建成了紅磚瓦房,比以前可氣派了不少。門前那片空地用籬笆圈了起來,一分爲二,一塊種上青菜,一塊種了三棵柑桔和一顆獼猴桃,這四棵果樹都枝繁葉茂,長勢十分喜人。在後山還有一大片的柑桔園,金黃的柑桔累累墜墜壓彎了枝頭,一個個又圓又大,泛着油光,讓人看着就流口水。鬱璇笑着對蕭劍揚說:“這些果樹都是在五年前種下的,耗盡了我爸媽的心血,去年開始結果,今年終於豐收了,把我爸媽都給樂壞了。”

    蕭劍揚說:“大豐收,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鬱璇嘆氣:“不好說,這東西沒個準,歉收的時候收購價很高,豐收了價格反而就變賤了,還有,路這麼爛,想找車運出去也不容易,總之就是愁人他們估計還在果園裏,一時半會回不了的,我們先進去吧。”說着,拿出鑰匙開了門。

    這時,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小鬼挑着兩籃柑桔,健步如飛的從果園裏出來了,看到鬱璇,歡呼一聲,把柑桔一扔便跑了過來,叫:“姐,你回來啦”

    鬱璇露出溫柔的笑容,一手扶住這個走路不帶眼的傢伙,免得他被絆倒,然後伸手把他頭上一片碎葉子拿掉,責備:“你看你,都上初中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走路也不看一看,萬一摔到了怎麼辦”

    小屁孩憨憨的笑:“我高興嘛,你都大半年沒有回來過了”瞅了瞅蕭劍揚,“他是誰啊爲什麼會跟你在一起”

    鬱璇說:“他啊,就是當初借了一萬塊給我們,救了我們全家的那位大哥哥,我的同學。”對蕭劍揚說:“這是我弟弟鬱成,你沒見過他吧”

    蕭劍揚想了想,還真沒見過,只是覺得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屁孩跟他小時候有幾分相似而已。

    這個小屁孩歪着腦袋看着蕭劍揚,還是憨憨的笑:“你就是我姐夫呀”

    此言一出,蕭劍揚臉頰發燙,鬱璇臉一直紅到脖子去,跺着腳罵:“你你瞎說些什麼再胡說信不信我揍你”揚起手作勢要打,鬱成機靈的竄開,笑嘻嘻的說:“姐,你跟他快四年沒見過面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跟他說吧我先挑柑桔到收購站稱,你們慢慢聊,不打擾你們啦”有些喫力的挑起柑桔撒開腿就跑,走出一段,又回過頭來,說:“我會提醒爸爸媽媽,不會讓他們回來打擾你們的,放心好了”

    鬱璇羞澀萬分,跺着腳叫:“快滾快滾”

    鬱成衝她擠眉弄眼,然後一溜煙的跑了。這個小鬼體力真不錯,挑着這麼重的東西還能跑得這麼快

    電燈泡都跑遠了,鬱璇仍然很不好意思,深深吸一口氣才讓狂跳的心安定下來,笑罵一句:“這個臭小鬼,就會胡說八道”還是不大敢看蕭劍揚的眼睛,說:“進來坐吧。”自己首先走了進去。

    蕭劍揚拎着她的行李走進去,飛快的掃了四周一眼。跟幾年前相比,鬱璇的家境確實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房子大了,亮堂多了,收拾得也很乾淨,雖然仍然是瓦房,但是呆着舒服。在最顯眼的位置密密麻麻的貼着獎狀,高中的,大學的,都有,一個學期都沒拉下,還有一面高考狀元的錦旗,已經有些舊了,但一塵不染。蕭劍揚放下行李箱仔細看了一下,驚歎:“鬱璇你太厲害了,哪怕是在大學,也總能排在前五名”

    鬱璇正在桌底下找熱水壺:“厲害談不上吧只是好不容易纔掙來這麼一個機會,我必須用上十二分的力氣,否則就會遺憾終生。”她總算找到了熱水壺,裏面還有大半壺開水呢。她又找來一些茶葉,倒開水進去砌了兩杯茶。這茶不能一衝就喝,得先等等,讓茶葉充分舒展開來,利用這點時間,她打開行李箱,從裏面拿出一堆零食。

    蕭劍揚忍不住說:“別忙活啦,進了屋子以來你就沒有停過”

    鬱璇炫耀似的衝他揚了揚一袋核桃餅:“你有口福了,這可是我專門從廣州買回來的,一路上啃方便麪都捨不得拿出來喫,便宜你了”找來一個乾淨的碟子,撕開包裝,把裏面的小核桃餅一個個的拿出來擺到碟子上。看到牆壁上吊着一小罐蜂蜜,她又着實不客氣的拿過來打開,用勺子舀起來往核桃餅上淋,把每一個核桃餅都給塗了一遍,才把蜂蜜重新密封掛好,招呼蕭劍揚坐下,夾了一塊核桃餅送到他面前:“嚐嚐看好不好喫。”

    蕭劍揚一口咬下去,只覺得噴香甜蜜,讓人食指大動。他邊嚼邊豎起大拇指:“好喫,真好喫”

     

    鬱璇笑靨如花:“那你多喫一點吧,在部隊裏想喫到這樣的零食可不容易。”

    蕭劍揚夾起一個送進嘴裏大嚼,有些含糊的說:“那是,我們的軍營可偏僻得很,想買點零食,難”又端起茶來呷了一口,這熟悉的味道如一股溫泉順着口腔涌入,遍及四肢百骸,只覺得全身都涼習習的,骨頭都輕了幾兩。在軍營裏他也沒少喝茶,而且喝的還是幾百塊錢一斤的高檔貨,但還從來沒有哪一種茶能帶給他這樣愜意的感覺。

    鬱璇抿了一口茶,夾起一塊小核桃餅,卻沒有立即送進嘴裏:“對了,你到底在哪裏當兵呀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回家看一看”

    蕭劍揚說:“我啊,在雲南那邊服役,訓練很緊張,直到今年才掙到一個假期呢。”

    鬱璇很不滿:“就算沒有假期回家,至少也應該給我寫封信吧快四年了,一封信都沒給我寫過,是不是早就把我給忘了”那語氣,那叫一個幽怨、委屈

    蕭劍揚不大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啊,訓練真的是太緊張了,我整個人都累傻了”

    鬱璇氣惱的說:“我看你真的是累傻了”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對,她趕緊把核桃餅送進嘴裏,邊嚼邊調整心態幾年不見了,一見面就發脾氣可不是什麼好事。

    快四年了,當初那個因爲高考考不上而蹲在村口失聲痛哭的鄉下丫頭已經出落得風姿綽約,言談舉止都十分優雅,令蕭劍揚刮目相看。他脫口說:“鬱璇,你越來越美麗了。”

    鬱璇臉又倏地紅了,嘴角含笑,但臉卻繃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我以前是個醜小鴨嘍”

    蕭劍揚連忙說:“不不不,以前你也很漂亮,但沒有現在這麼漂亮,你越來越像個大城市裏出來的姑娘了。”

    鬱璇笑罵:“口是心非”只是一句誇獎,她心裏的那點不快便飛到了九宵雲樂,笑容越發的燦爛了。她問起了蕭劍揚在部隊服役的情況這當然問不出什麼東西來,部隊紀律嚴着呢,嚴令禁止泄露關於部隊的一切信息,蕭劍揚可不想進軍法處所以他也只能像在火車上蒙陳靜那樣把自己是偵察兵那套鬼話搬出來忽悠鬱璇,而鬱璇對此深信不移,笑着說:“蕭伯伯是偵察兵,你也是偵察兵,你們這一家怎麼淨出偵察兵”

    蕭劍揚不無驕傲的說:“這隻能說我們品種優良。”

    鬱璇笑罵:“才誇你一句就臭屁起來了是吧”

    蕭劍揚說:“不是臭屁,是事實”

    鬱璇也說起了她在大學的趣事,讓蕭劍揚倍感新鮮,兩個人有說有笑,一聊就是大半個小時。

    “你什麼時候退役”眼看最後一塊核桃餅也喫光了,鬱璇忽然問。

    蕭劍揚愣了一下:“退役什麼意思”

    鬱璇瞪大眼睛叫:“什麼意思你當兵都快四年了吧,怎麼算都到要退役的時候了吧”

    蕭劍揚心裏苦笑。退役他兩個月前纔剛剛進入戰略值班,真正成爲一名軍人呢,退役,開什麼玩笑他說:“我還不想退役。”

    鬱璇不解:“爲什麼在軍隊裏那麼苦,又當了四年,完全夠資格安排工作了,爲什麼還不退役”

    蕭劍揚搖頭說:“鬱璇,你別問了,有些事情我不能說,反正我得再過好幾年,甚至十年才能退役。”

    鬱璇脫口叫:“可是我等不了那麼久”

    蕭劍揚又愣了:“等不了那麼久什麼意思”

    鬱璇臉紅成了個大蘋果,不敢看蕭劍揚,垂下頭玩弄着衣角,吱吱吾吾的:“四四年前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都忘了”

    蕭劍揚恍然大悟:“原來你說的是那個啊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呢,嚇了我一跳放心吧,我不是劉光棍,那錢你什麼時候還都可以,我不會催你,更不會逼你拿自己抵債的。都什麼年代了,還來這一套”

    鬱璇黯然,隨即又笑了起來,說:“跟你開玩笑的呢,一萬塊錢就想把我買走,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蕭劍揚也笑:“是啊,你可是我們縣的女狀元,哪能這麼輕易把自己賣了”

    絲毫沒有留意到鬱璇隱藏在笑靨下的失望。

    在戰場上的他是一名最出色的尖兵,毫芒留意,再細微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但是在情場上的他智商卻掉到了平均水平以下,當然,他本人是不會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的,等到他想明白的時候,都是好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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