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琳娜心情很糟糕,只顧着一個勁的喝酒,連話都不想多說。當然,她沒再逼蕭劍揚陪她喝酒,畢竟她也是老兵了,知道用那種藥物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所以只能自己喝着寡酒。蕭劍揚在一邊陪着,津津有味的喫着菜,能在異國他鄉喫到正宗的中國菜,也算是一種幸運吧,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正喫着,外面傳來巨大的聲浪,似有千萬人在咆哮、怒吼,那聲浪簡直要淹沒整座城市了。蕭劍揚放下筷子,拔出手槍跑到門口一看,好傢伙,好幾輛蘇式軍用吉普車開了過來,車上是荷槍實彈的民兵,還押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青年,後面跟着不少憤怒的老百姓,手裏舉着棍棒啊磚頭啊之類的大殺器,嘴裏高呼着口號,越來越多人加入他們的行列,口號聲可謂響徹雲宵那名青年估計捱了不少黑棍,一張臉瘀青發紫,嘴角豁了個口子,血一直在流,看着憤怒的人羣神情驚恐,恨不得縮成一團,然而架着他的民兵是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的,揪住他的頭髮粗暴的往上提,揪得頭皮出血,讓他連低下頭去的機會也沒有。一名軍官拿着個擴音器站在車上,口若懸河的說着什麼,說得是唾沫飛濺,說到激動處揮舞着手臂大聲咆哮,神情猙獰,極具煽動力,跟在後面的老百姓放聲怒吼,各種雜物雨點般飛向那位被綁在車上的青年,砸得他體無完膚。

    蕭劍揚看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只看到那位軍官在聲嘶力竭的嘶叫着,好像有人殺了他全家似的,帶着越來越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餐館門口開過,奔向市中心廣場,頭頂冒起一連串的問號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波琳娜也走了過來,看着這支越發龐大的隊伍直撇嘴,他好奇的問:“帕娃,他們在搞什麼鬼”

    波琳娜懶洋洋的給他翻譯:“那名官軍說,他們抓到了一名私通美軍的奸細,這個人爲了一己私利向西方的魔鬼出賣了伊拉克人的利益,不可饒恕,要處以極刑,叫市民都過來觀看行刑。”

    蕭劍揚有點頭皮發冷:“處以極刑他們的極刑是什麼”

    波琳娜說:“火刑。他們最喜歡火刑了,花樣很多,最常用的招數就是往犯人身上澆上汽油或者油漆然後點火,活生生的燒死。對付那些罪不至死的傢伙他們會用布將犯人的手纏得嚴嚴實實,然後塗上瀝青,放火燒,燒完了,手還在,只不過變成雞爪了。”

    蕭劍揚下意識的看着自己的手,嘴角扯啊扯啊,想想都覺得疼啊他忍不住問:“他們怎麼這麼喜歡折騰自己人啊整個國家都被打爛了,還在折騰自己人”

    波琳娜越發的不屑:“這是他們的老傳統,總是在給自己製造敵人,不管是內部的還是外部的,所以整個中東一直動盪不安,一直在流血。”

    蕭劍揚徹底無語。一直以來他都對國人喜歡窩裏斗的傳統意見多多,現在才知道,窩裏鬥並不是中國人的專利,這邊還有鬥得更兇的,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真是沒有最爛,只有更爛他問:“那我們怎麼辦”

    波琳娜被他問得莫名其妙:“什麼怎麼辦”

    蕭劍揚說:“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那個人被活活燒死啊”

    波琳娜淡淡的說:“這與我們無關,別節外生枝。”

    蕭劍揚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事實上,波琳娜說得很對,這是伊拉克人自己內部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但是,讓他看着一個人被活生生的燒死,他真的於心不忍。最後他咬了咬牙,說:“去看看”收起手槍加入人流之中。波琳娜搖搖頭,也跟上過去。老闆追出來,好想提醒波琳娜你還沒給錢呢,但是又一大波人馬滿臉戾氣的開了過來,嚇得他一哆嗦,不敢吱聲了,趕緊縮回去關上店門。現在兵荒馬亂的,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錯了,虧一點點小錢算什麼

    狂暴的人流已經涌到了鎮政府廣場。在無數道憤怒的目光中,那個年輕人被押上高臺,那名軍官跳下車,彈掉軍裝上一點灰塵爬了上去,拿着擴音器大聲說:“大家都看清楚了,就是這個人,就是他,被魔鬼迷惑了,向西方的魔鬼出賣了伊拉克的利益正是因爲有太多這樣的自私自利的渣滓在暗中搞鬼,我們強大的軍隊纔會處處捱打正是因爲這幫叛徒在暗中製造混亂,我們偉大的領袖薩達姆纔會多次遇險,險些被害他們都是伊拉克的罪人,爲了一己之私出賣了整

    個民族”

    蕭劍揚聽完波琳娜的翻譯,暗暗搖頭。果然是外戰無方內鬥有術,一個一看就有點兒懦弱怕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青年,也不像是什麼政府高官的子女,他能出賣什麼國家機密收買這種毫無能量、毫無利用價值的傢伙,這是在侮辱美國情報機構的智商麼然而,伊拉克人是不會這樣想的,他們寄予厚望的軍隊被多國部隊打得全無還手之力,這讓一直堅信伊拉克是世界級軍事強國的伊拉克人感到驚恐和憤怒,他們的軍隊不可能這麼不經打的,這裏頭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所以那名軍官的話輕而易舉的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四下裏轟雷般響起陣陣打肺裏吼出來的咆哮:

    “燒死他燒死他”

    衆人的咆哮讓那個可憐的青年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從那一雙雙噴薄着怒火的眼睛,他可以預見到等待自己的將是何等可怕的一種命運。他拼命的掙扎着,嘶喊着,淚流滿面,似乎是在替自己辯解,然而,在上千人的怒吼中,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微弱,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充斥整個小鎮的,是上千個嗓子發出的怒吼:“燒死他燒死他”

    平民百姓總是那麼盲目,人越多,越容易陷入盲目的衝動中,而這種衝動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就釀成悲劇。現在無疑就是這樣一種情況,不管那個青年是不是真的叛國,總得經過審判,證據確鑿才能作出判決吧可是所有人完全無視這一程序,怒吼着要燒死那個叛國者,根本就不給對方申訴的機會一片狂熱中,幾名身穿白袍的老人看樣子是宗教長老上臺了,年紀最大的那個嘰哩咕嚕的像是在宣讀什麼,又像是在念咒語,反正蕭劍揚一句都聽不懂,而那個青年的面色卻越發的蒼白,在場的伊拉克人則發出陣陣歡呼,而且歡呼聲是一浪高過一浪,像是即將迎來什麼節日似的。

    終於,這個白袍子停止了嘰哩咕嚕,蕭劍揚留意到,街道上,一名伊拉克少女頭髮散亂,連面紗都掉了,跌跌撞撞的往鎮政府廣場衝去,神情惶恐而絕望,邊跑邊衝那邊嘶聲哭喊着,呼喚着什麼。也許那位即將被處死的青年是她的親人或者戀人,所以她纔會這麼失態吧,反正看到她這模樣,蕭劍揚沒來由的感到心酸。儘管她已經是拼盡全力在奔跑了,速度還是太慢,蕭劍揚看到,兩名伊拉克民兵將那名青年綁在一根柱子上,那名薩達姆突擊隊軍官獰笑着提起一小桶汽油往澆在他的身上,然後拿出了打火機。

    少女像頭髮瘋的母獸一樣撞入人羣中,口裏發出淒厲的嘶叫聲,像是心臟都要撕裂開來了。兩名民兵撲過來將她按在地上,她動彈不得,只能高高擡起頭看着被綁在柱子上的青年,發出一聲聲嘶啞的號叫。青年也衝她狂叫着,拼命掙扎,繩子磨破了皮膚,鮮血直流。這悲慘的一幕卻喚不起衆人哪怕一絲的憐憫,宗教長老高呼:“他們是一夥的就是這對道德淪喪的無恥之徒向魔鬼出賣了靈魂,成了伊拉克的叛徒”

    衆人異口同聲的吼着:“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軍官高呼:“我以偉大領袖薩達姆和全知全能的安拉之名,賜予這位叛國者死亡願這熊熊烈焰能夠將他所犯下的罪孽焚燒殆盡”

    衆人歡呼:“安拉萬歲”

    軍官嚓的一聲,打着了打火機。

    蕭劍揚看到那位少女仰起頭對着天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然後吐出一口血,昏迷了過去。他咬咬牙,攥住了手槍。接着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是波琳娜,波琳娜衝他搖了搖頭,低聲說:“別做傻事,你救不了他們”

    蕭劍揚咬牙說:“就這樣看着兩個無辜的人被活活燒死啊我做不到”

    波琳娜的神情近乎冷酷:“他們是否無辜,跟你有任何關係嗎”

    蕭劍揚愣住。

    是啊,這兩個人無辜與否,跟他有任何關係嗎他是來伊拉克執行祕密任務,不是來解救伊拉克人民的再說了,他真的能在幾千人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嗎只怕開槍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無奈之下,他鬆開手槍,轉過身,默不作聲的分開人羣往回走。

    在他身後,慘叫聲淒厲無比的響起,聲不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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