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打算”半晌,蕭劍揚那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講述結束之後,羅愛國緩緩開口問道。

    蕭劍揚說:“我希望能夠回到部隊。”

    羅愛國說:“你已經回來了。”

    蕭劍揚想了想,說:“我希望能夠儘快加入戰略值班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重建鐵牙犬中隊。”

    羅愛國凝視着他,神情嚴肅:“你認爲你現在適合進入戰略值班嗎”

    蕭劍揚說:“沒有比現在更適合的了。”

    羅愛國搖頭:“不,你不適合,我不能讓一名有自殺傾向的士兵進入戰略值班,如果我點了頭,你很有可能轉眼之間就死在一次最普通的任務之中,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

    參謀長嘆息:“你的情況很複雜,上級還沒拿定主意怎麼處理你先回去休息吧,過幾天內司爲你聯繫一所陸軍療養院,你到那裏去好好療養幾個月,等你全面恢復了再說。”

    蕭劍揚定定的看着參謀長,說:“我想盡快進入戰略值班。”

    羅愛國沉聲喝:“士兵,服從命令”

    蕭劍揚咬着嘴脣,半晌才站起來,緩緩舉手,敬了個軍禮,然後退了出去。

    四位老人目送他出去,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擔憂和焦慮。

    羅愛國嘆氣:“哀大莫過於心死,他的心真的死了啊”

    政委說:“以他現在的狀態,絕對不適合進入戰略值班,否則的話只會害死他,甚至害死和他一起執行任務的戰友”

    參謀長問:“你有什麼建議”

    政委說:“沒什麼好建議,讓他到陸軍療養院休養一段時間,請國內最優秀的心理專家對他進行心理疏導,再看情況決定是否讓他迴歸,實在不行,就清退吧,多給他一些補償。”

    羅愛國苦笑:“清退那他就真的死了。”

    一名士兵已經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戰友,失去了最親的人和最愛的人,現在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死在戰場上,在國旗下長眠,如果連這個心願都實現不了,那他真的離死不遠了,清退,看似很有人情命,也是對士兵,對部隊負責,實則最無情。

    林鷹突然開口:“絕對不能清退。”

    政委望向他:“爲什麼”

    林鷹說:“這兩年來他每天都在戰鬥,跟游擊隊打,跟僱傭兵打,跟政府軍打,跟北約特種部隊打,一邊戰鬥一邊從他身邊那些前蘇聯頂尖的特種兵身上,甚至從他的敵人身上學習各種作戰技巧和戰術,現在的他已經擁有近乎天文數字的實戰經驗,更掌握了很多我們部隊仍在苦苦摸索的戰術、技術,對於我們部隊而言,他就是無價之寶,如果把他清退了,將是巨大的損失”

    政委說:“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他的危險性也是非常明顯的。他整個人就是一枚隨機設置的定時炸彈,誰也拿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炸以他現在的狀態,一旦失控,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林鷹說:“那就想辦法把他拽回來我相信這樣的打擊還打不垮他”

    這位冷峻的總教官顯得有點激動,他很少有這麼激動的時候,很顯然,他是鐵了心要保住蕭劍揚了。

    內司緩緩開口:“我聯繫杭州陸軍療養院,讓他到那裏去住幾個月。”

    羅愛國點頭:“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拽回來他好不容易纔掙扎着從美洲爬了回來,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掉進深淵”

    正說着,林鷗出現在門口:“報告”

    羅愛國讓她進來,問:“什麼事”

    林鷗說:“國家安全局的人來了,一起過來的還有總參的人”

    此言一出,在座五位都眉頭大皺,林鷹更是直接了當的蹦出一句:“又來給我們添亂”

    蕭劍揚對這些全然不知,走出司令部之後他便機械性的邁動雙腿,走向闊別兩年之久的宿舍樓,對從身邊走過的人全然沒有反應。很多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臺突然出現在鬧市之中的仿生機器人。而他現在的狀態也確實很像一臺機器人,面無表情,眼神縹緲,全無焦距,明明望向一些他熟悉的人,給人的感覺卻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

    房門打開,裏面的一切都原封不動,疊得跟豆腐塊一樣的被子端端正正的擺在原來的位置,地板和窗臺一塵不染,一支改裝過的56式衝鋒

    槍掛在牆壁上彈匣空的,書桌上蒙上了薄薄的一層灰塵,一撂撂書籍和資料碼得整整齊齊,這一切讓他有種時空錯亂的錯覺,彷彿只是出了趟遠門,離開了幾天而已。

    他習慣性的把手伸向郵箱純粹是出於習慣,不受控制的那種。

    結果還真讓他摸到了一封信。抽出來一看,是陳靜寫過來的,信封上也沾上了薄薄一層塵埃,沒準是去年年頭寄過來的了。他的手微微發抖,努力剋制着把信拿了出來,然後回房,關上門,打開燈,躺在牀上。信就捂在胸口,他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就連呼吸也放得很輕,關於陳靜的記憶片段在腦海中浮現,歷歷在目,是那樣的甜美、愜意,讓他只想沉浸在回憶之中不要再醒過來。她遞過來的每一封信,每一張照片總能讓他激動不已,看完信之後往往過了兩三天臉上都帶着傻笑,那段時光就是這樣的美好。可惜,都過去了,一切都完了。

    這封信是哪一天寄過來的在信箱裏躺了多久了

    她在信裏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他慢慢睜開眼睛,拿起信,猶豫了很久,很艱難的下定了決心,將信封撕開,抽出信筏來。

    信筏仍然是淺紫色的,帶着一股淡雅怡人的香水味,雖然已經過了近兩年,大多消散了,但仍然有一絲殘留下來。打開信筏,一張彩色照片掉了下來,那是陳靜在過年的時候拍的,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外套和漂亮的長靴,長髮飛揚,眸中漾着迷人的笑意,站在黃浦江邊背對着一幢哥特式建築,對着鏡頭打出“v”字形手勢,那一抹微笑讓晦暗潮溼的天空都爲之一亮。看看日期,是年初十寫的,不知道爲什麼,在路上耽擱了,直到他奔赴非洲戰場都沒有送到他的手裏。

    這大概是她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寄給他的最後一張照片了。

    蕭劍揚沒有看信,只是看着那張照片怔怔出神。他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長時間一動不動,如同石雕,彷彿時光已經在他的身上凝固了。空蕩蕩的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陳靜同樣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要不是她偶爾還會眨一下眼睛,只怕別人真的以爲她中了石化魔咒。

    她手裏拿着幾張照片,都是與蕭劍揚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容靦腆而陽光,跟她依偎在一起雙手就不知道往哪裏放了,看着就好笑。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翻開相冊看看這些照片,他那陽光的笑容很快就會驅散她心頭的陰霾,讓快樂的笑意一點點的從嘴角擴散開來,但是自從去了一趟軍營之後,她就不再看這些照片了。

    她燒光了他寄回來的信,燒掉了跟他有關的日記,把好多關於他的照片撕了個粉碎,只有這幾張藏在抽屜裏一時沒找到,逃過了一劫。但是那個雨夜跟蕭劍揚大吵一場之後,她一通翻箱倒櫃,還是將它們給找了出來。然而,當她點起火打算燒掉的時候卻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幾次要將它們投入火裏,又本能的縮了回來。

    她想到了在酒店裏遇見蕭劍揚時的情景。他明顯是喪失了理智,但看到她,言行依然是那樣靦腆,甚至驚慌失措。而且當時他的樣子面色蒼白得嚇人,像是患了大病似的,那雙眼睛了無生氣,當時她怒火攻心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卻是一陣莫名的心慌。

    而且當她指責他不顧父親死活的時候,他吐血了

    大騙子不是厚顏無恥的嗎,怎麼會讓她幾句話就罵得吐血了

    大騙子不是應該巧舌如簧的嗎,爲什麼會在她的指責之下手足無措

    還有,他的臉色爲什麼會那麼蒼白他的眼神爲什麼會如此冰冷、狂亂

    “我們遇見他的時候他在公跟上漫無目的的走着,對身邊走過的人,開過的車,全無反應,就像沒了魂”

    “我是在墓園裏遇見他的,當時他跪在他父親墓前痛哭,那哭聲像是把心都撕裂開來了”

    父母和趙晨菲的話在腦海迴響,縈繞不散。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太沖動了,她應該聽他解釋,弄清楚他這兩年裏到底去了哪裏,都經歷了些什麼的。而她也打算這麼幹了,她向公司請了個長假,哪都不去,就呆在家裏,等着他打電話過來,跟他好好談談。

    然而,沒有。等了這麼多天,他一點音信也沒有,就像前年那樣,在她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困惑、期待、迷茫、委屈最終都變成了憤怒和痛恨,她不再等待,對客廳裏響個不停的電話不理不睬,不管是不是他打來的,她都沒有興趣去接了。她看着照片上的他,嘴脣翕動,聲音沙啞: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