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面,大雨嘩嘩的下個不停。現在正值雨季,山區陰雨連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種陰晦潮溼的天氣,着實讓人討厭。

    蕭劍揚就這樣坐在火堆旁,他的衣服在不斷冒出白色水氣,衣服這麼溼,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忍到現在的。他一直抿着嘴脣不說話,陳靜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大家只能乾坐着烤火。於是,山洞裏安靜得可怕,只有水滴聲和火星爆裂時的輕響。

    陳靜很希望他能說點什麼。他能冒着生命危險跳進洶涌的激流中救她,說明他心裏還是有她的,而她也對他充滿了歉意,但是出於女孩子的矜持,她又不好主動開口,所以只能等待,希望他能先開口。說到底,她跟所有女生沒有任何區別,都是放不下面子,總希望男生先主動一點,尤其是在意識到發生了嚴重的誤會之後,更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然後自己再作出補償。是的,補償,十倍百倍地補償。

    然而蕭劍揚卻一直沉默,沒有半點要開口的意思,陳靜甚至相信,如果沒有必要,他可以一個月都不說一句話。這麼長時間不見,他真的變了好多不,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烤乾衣服之後他將槍械拆解開來,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擦拭,精心保養,十分專注,現在陳靜有點生氣了,你忙個不停,卻對我一個大活人不理不睬,什麼意思啊難道我在你眼裏還不如一支槍不過她還是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猶豫再三,還是認輸了,主動開口:“你先處理一下傷口吧,還在流血呢”

    蕭劍揚頭也不擡:“皮外傷,不礙事。”

    陳靜說:“感染了就麻煩了。”

    蕭劍揚說:“沒事。”

    他似乎並沒有交談的意願,但陳靜既然開口了,就不打算停止交談。她咬着嘴脣說:“謝謝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謝謝。”她移開目光,看着洞外咆哮的雨幕,有些失神:“不知道蘇紅現在怎麼樣了我跟她滿心以爲在非洲有更好的機會,歡歡喜喜的到這邊來,沒想到卻遇上了內戰,被圍困在安全區裏。本來我以爲我們死定了,我在睡覺的時候都握着手槍,如果暴徒衝進來,我就先開槍打死蘇紅,再打死自己,免得受那幫暴徒凌辱。還好,在我們最絕望的時候,你們突然出現了,將我們從那個魔鬼的巢穴裏救了出來算上這次,你已經救了我兩次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纔好”

    蕭劍揚專心清理着槍管裏的泥沙:“這是我們的職責,不用謝。”

    陳靜望定他,低聲問:“這兩年你到底去哪裏了”

    蕭劍揚的手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隨即恢復了穩定。

    陳靜說:“蕭伯伯傷重病危的時候,我用盡了一切方法試圖聯繫你,但都宣告無效,最後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只好按着信上的地址到部隊去找你,結果卻被部隊告知,沒有你這號人你知道當時我有多傷心,有多憤怒,又有多失望嗎爲什麼整整兩年你沒有半點音信這兩年你到底”

    蕭劍揚打斷:“別說了。”

    陳靜倔強地看着他,說:“告訴我”

    蕭劍揚擡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表示不行,然後繼續忙自己的。

    委屈涌上心頭,陳靜的聲音都帶點哭腔了:“告訴我,你告訴我”

    蕭劍揚說:“這是軍事機密,不能泄露。”

    陳靜用力咬着嘴脣,聲音微微顫抖:“你你還在恨我”

    蕭劍揚沒有回答,只是用看似緩慢實質迅捷流暢的動作將步槍組裝起來。

    陳靜自嘲的笑笑,自言自語:“是啊,你應該恨我,因爲我什麼都不知道,便認定你是騙子,冤枉了你,對你破口大罵,把你氣得吐血了那些話我每回想起來都不敢相信是從我口中說出去的,太惡毒了,真的太惡毒了,你不恨我纔是怪事。可是既然你這麼恨我,爲什麼還要豁出性命來救我呢爲什麼”

    蕭劍揚拿出一個彈匣裝了上去,然後開始調試步槍。他語氣平淡:“我不恨你,相反,我感激你。”

    陳靜身體跟觸電似的狠狠一顫,那表情像哭又像笑:“你感激我”

    蕭劍揚說:“是的。”

    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陳靜卻笑了起來,不無嘲弄的問:“那請問,你爲什麼要感激我”

    蕭劍揚說:“在我父親生命垂危的時候,是你在部伴他,照顧他,安慰他,替我做了作爲子女應該做到的事情,讓他走得還算安祥謝謝你。”

    “謝謝你”這

    三個字就像一根針,狠狠扎入陳靜的心口,痛,痛得她險些哭出聲來。

    也許去年那個夜晚,面對她的指責怒罵,他心裏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這樣想着,她笑了起來,衝他點點頭,說:“不用我幫你做了點微不足道的事情,又狠狠地罵了你一頓,你卻豁出性命來救我,應該是我感激你纔對。”

    她把“感激”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以至於山洞裏產生了回聲不,那不是回聲,那是她整顆心破碎開來的聲音。

    蕭劍揚的手停頓了一下,又開始忙活。

    他總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就是不會停下來想一想,對於一個深愛過他又深深地誤會過他,滿心歉意迫切地想要跟他解開一切誤會的女孩子而言,從他嘴裏說出“感激”二字是何等的傷人。

    是不知道,還是已經不在乎了

    他整個人就像塊寒冰,那雙眼睛更像是藏在冰層下面的冰水,沒有人能看清他內心的世界,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想法。

    接下來,蕭劍揚只顧着做自己的事情,而陳靜則坐在一邊發呆,兩個人都一言不發,甚至都不看對方一眼。彼此之間的距離明明不到兩米,卻如同隔着一道天塹,可望而不可及。

    裂痕並沒有隨着彼此重逢,蕭劍揚捨命相救而消失,相反,變得更大了。

    雨一直在下,而且遠處不時傳來軍犬的狂吠和隱約的槍聲,這一切都說明,現在根本就沒法趕路。陳靜呆坐了一會兒便困了,又躺了下去。這個山洞可能有人住過,裏面有不少柴草,在她昏迷的時候蕭劍揚用乾草鋪了一張勉強還能睡的牀,她就躺在這些乾草上面,閉上眼睛,用那件乾燥的雨衣蒙着頭,讓眼淚在這片黑暗的小空間裏肆意噴涌。

    “47,聽到請回答47,聽到請回答”

    在十幾公里之外,蕭鴻飛用電臺不斷呼叫着,聲音都有點沙啞了。

    伏兵走過來問:“還是沒有回答嗎”

    蕭鴻飛搖頭:“沒有半點回音”

    羅雅潔蹙着眉頭說:“會不會出事了”

    曹小強說:“可能是他的步話機浸水出故障了,你們也知道那河水有多急,再耐用的電子設備泡進去,一樣完蛋。”

    伏兵徵求大家的意見:“那接下來怎麼辦我們在這裏等他還是撤退”

    蕭鴻飛叫:“廢話,當然是在這裏等他現在那些胡圖族雜碎都跟瘋了似的往山上涌,要將我們揪出來碎屍萬段,如果留下他孤身一個,還帶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他可就死定了我們必須留在這裏等他,接應他”

    92號說:“可是胡圖族武裝正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如果我們不盡快撤退,很快就會被包圍的。我們是不怕,但我們帶着二十多個平民,他們毫無戰鬥力,萬一被包圍,等待他們的將是一次可怕的大屠殺”

    蕭鴻飛瞪大眼睛:“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扔下隊長,然後只顧着自己逃走”

    92號說:“不是逃走,是撤退。”

    蕭鴻飛怒吼:“一樣的意思”

    這確實是兩難的選擇。現在形勢萬分危急,多停留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剛剛金南一跟他們聯繫,告知他們一個壞消息:胡圖族武裝總司令已經將基加利的救援行動定義爲“一次有組織有計劃的武裝干涉”,發誓要用一切手段將入侵過基加利的外國武裝人員揪出來碎屍萬段,讓他們知道干涉盧旺達內政的下場。在河邊那場短暫的交火已經讓鐵牙犬小隊暴露了,不知道多少盧旺達軍隊正從四面八方趕來,逐個山頭逐個山頭的搜,要將他們搜出來,繼續留在這裏等候,後果不堪設想。但如果扔下蕭劍揚和陳靜不管,就他們兩個人,面對數以萬計的盧旺達軍隊佈下的天羅地網,逃出來的希望極其渺茫,這可如何是好

    曹小強發話了,他的聲音很沉悶:“別爭了,我們撤退。”

    羅雅潔驚叫:“不管隊長了”

    蘇紅也叫:“對啊,不管他和陳靜了”

    曹小強說:“以他的戰鬥力,要帶着陳靜逃到邊境去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沒準他帶着一個人跑得比我們這麼多人還要快得多。別猶豫了,走吧,呆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大家也只能選擇相信。在陣陣軍犬狂吠之聲中,這支帶着太多平民的隊伍順着林間的泥濘小道快速穿行,朝接應地點全速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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