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凝劍落塵 >第3章 坐望峯上悟生死
    梁旭安盤着腿兒,掀起蓋子,吹了吹清亮的茶湯,如今在這溫香軟塌之上品着新茶,日子倒也愜意逍遙。

    突然,一陣風吹進來,梁旭安連打了幾個噴嚏,勉勉強強坐直了,四下張望了一番,招呼管家過來低聲吩咐道:天冷了,去把那粥鋪和茶棚支起來,也好給過路的旅人一口熱粥一碗熱茶。

    爺,您日理萬機得倒是還心憂着旁人。小的這就去了。

    風餐露宿裏過來的,自然會更懂些世道的艱難。梁旭安一張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聲音裏微微有些疲憊。

    爺,這大家族裏的上下打點可真是離不了您。管家有些討好得說。

    呵,話可別這樣說了,我也是從你這位子上真刀真槍得上來的。梁旭安伸了個懶腰,面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懷念還是遺憾,總歸是梁家老爺心底善,也可以說是慧眼獨具,認下了我這個義子,還把獨身閨女嫁給了我。我才願意也來保住了這梁家的基業。畢竟那些正主子們則享受着祖宗的蔭庇,不務正業,養戲子的,爬灰的。總之,那些公子王孫在溫柔鄉里,盡享榮華富貴,過着金玉錦衣的奢華生活,成爲這諾達梁府裏沒有真才實學的寄生蟲、浪蕩子。而我,這從苦日子裏過來的人,總歸是會體諒人的。

    爺這是哪裏話,小的沒這個意思。管家有些訕訕得搓了搓手,似乎覺得自己剛剛答錯了話。

    唉,我這不是順嘴和你扯了扯往事嘛好了,快去吩咐他們按我說的辦。

    小的理得。管家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呵,能投個好胎就可以多享幾十年清福啊,累的活該累死。梁旭安嘆了口氣,憤懣不平:那些個寄生蟲們現在還不是爲了每個月的銀錢要看我的臉色行事。老子調劑着這梁家的家業保着這百千口人的活路,到頭來這錢兒也沒見落得個多少,說起來是梁家老爺心善收留,歸根結底還是老爺子眼光獨到啊,千算萬算,拉我入了梁家的門,從此也就會和梁家綁在了一起,那些公子少爺的風流日子,可以繼續保下去了。偏偏有的人沒什麼本事,但就是得罪不起

    梁家死對頭寧府家的好侄兒是當今賢王錦庸的私交好友,時不時的會差人來找下樑家的麻煩,倒也惹不出什麼大事,就是天天氣的梁家老爺子。六十多歲的人還得爲這檔子事頭疼。本該頤養天年的人了唉。

    老爺子總說是生意人不該和政治走得太近,可是生意人發財不還得靠着當權者提攜。遠得不說,現在那寧府不又得了塊朝廷的便宜地兒新開了家分店麼。

    如果梁旭安不知道那件事,或許會繼續對梁老爺子的收養之恩,賞識之恩感激涕零,可是,誰曾想過,梁旭安知道真相以後,才發現自己是認賊作父了可是他實在是面對原本尊敬的主人開不了口,恩恩愛愛溫順柔弱的妻子開不了口

    轉念之間,梁旭安端着茶杯,心思已變,我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前幾日的開館,讓梁旭安的心頭久久難以平靜

    梁旭安,本姓曾,他的生父,單名一個升字。前些時日,不知名的消息說要梁旭安開館驗屍,從十四歲起入梁家爲僕的梁旭安對父親的記憶其實已經並不深刻了。但是還是憑藉兒時稍有的印象,找到了埋葬父親的地方。

    以梁旭安現在的身份,帶一幫親近的手下去驗一下棺木應該並不成問題。

    三拜之後,梁旭安朝着西方大喊一聲:開棺。

    鐵鏟將沙土一堆堆剷起,塵土飛揚之間,紫檀棺木緩緩得被擡起來。

    結果,卻令梁旭安差點昏過去

    棺中哪來的屍體梁旭安坐倒在地,喃喃念道:不可能,父親是我親手葬下的。

    大家快趴下。一位見多識廣的老道士一聲疾呼

    棺木中揚起一陣淺黃色的塵埃顆粒,好在,衆人都聽到了道長的提醒都已匍匐在了地上。

    風,終於停了,梁旭安和老道士率先起了身,大家這才依照着他們一個個站了起來。

    化屍丹。起身之後的術士點出了這個名字。

    是啊。老道長揚了揚拂塵,眉間隱有憂色。

    前輩能否詳細解釋一下樑旭安顯然對現在的情況頗爲不滿。

    此藥無色無味,由五種蟲,六種草,經三寒四暑易節期間熬製成丹。藥性本是一種劇毒,可以逐步緩慢腐蝕一切。然而一些武林人士會選擇在生前自行服用,因爲可以保證三年屍身完好。三歲之後,屍身作爲那種塵埃顆粒最終劃去,遇風即散。江湖中,不少豪傑都會在生前耗盡心力挑選煉丹的材料,因爲服用以後,可以助功力提升。

    這麼說,有可能是父親生前自行服用的

    很明顯,如果可以提升功力,想必是沒有人會精心準備三寒四暑來對付仇家,況且可以保全屍身完整三年。

    開館驗屍,梁旭安萬萬想不到竟然會是這種結果,適才散去的顆粒,正是化屍丹已然劃去的生父屍身梁旭安原本以爲還能見到父親一方骸骨,卻不想,最終連灰燼都未能保全。若說諷刺,莫過於此。

    原本想察覺些蛛絲馬跡,利用現在在梁家的身份做一些報復的舉動,卻不想一切都一無所獲。

    閉上眼睛,梁旭安感覺自己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二十餘年,在爲梁家諸事奔波打點;二十餘年,在報梁家老爺收留、知遇之恩;二十餘年,與妻子琴瑟和鳴,夫唱婦隨;二十餘年,孩子已經年近弱冠一瞬間卻知道,原來二十餘年活成了一場笑話。到了這知命之年,突然發現自己的恩人變成了仇人,自己的妻子是仇人之女,自己的孩子,還是仇人之孫一種悲憤涌上心頭,交織得讓人幾乎不能接受現實。

    我的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寒光驚動,一劍封喉若想知道,下去問他不就知道了

    梁旭安瞪大眼睛,彷彿不能相信眼前的事情,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得倒下可是很快,他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了。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

    第三個,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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