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語難明 >第一章 三個殘疾奴
    夜色已是很深了,無月的夜,只有一片黑暗。

    “咔”,一聲輕響,隨之亮起一盞昏黃的燈。悠悠的夜裏,出現了一點橘光。

    不語藉着這亮光往對面看去,那邊是剛剛從牀上坐起的不觀。

    不觀的雙目空洞洞地看着前方,沒有聚焦,彷彿是窺向最極處的虛無。這燈光乍起,他似有若無地將臉朝向了那燈,但是沒在眼中呈現任何的光彩。

    不語有那麼一個剎那,以爲這孩子不是個瞎子。但此時這孩子的兩腮已是掛滿了淚水,而眉目間的悲傷卻很難看出。他的雙目,反應不出任何的情感,他早已困在黑暗之中,長達十六年之久。

    “他如他的名字一樣,我如我的名字一樣。而不聞”

    想到不聞,不語的鼻子一酸,淚水已是溢滿眼眶。屋子裏頓時又多了一個人哽咽的聲音。

    “他平日裏那樣一個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人,怎麼鋌而走險做下這樣的事。”不觀邊說邊將耳一側,聽向旁邊的空牀斯人已逝,那鼾聲也消了。

    “到頭來畏罪自殺,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觀如同是自言自語一樣,對面的人不能作答,他是個啞巴,而死的那個,是個聾子。

    “你看,沒了他,我就再也不能知會你的意思了。”不觀說完,就沉默了。

    屋子裏沒了聲音,只有一盞燈還亮着,但也只是堪堪在黑暗中維持着。

    天色漸白,天邊現出一點新亮,但世界都浸在一片霧氣濛濛之中,虛幻得看不真切。

    不語長嘆一聲,就要起身。

    清晨時分,做下人的,該去主子面前侍奉了。

    不觀聽到響動,思索再三,將憋了足有一晚的話,說了出來:“二夫人昨日安排我,要在今天的宴席上,將不聞哥盜取祕籍,畏罪自殺之事說出來。”

    不語站起的身子猛地一頓,緊接着急急忙撲到不觀身前,支支吾吾講不出話來,只抓着他的肩膀一頓亂聳。不語一時間竟忘了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單是一味地搖着。

    “不語哥你”

    不語靈感突現,將一根手指比在不觀的嘴上,示意他不要說。之後又是手掌一橫,在不觀的脖子上一抹,然後緊緊地盯着他的雙眼哪怕他看不見,也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急切和勸誡。

    “別說會死”不觀怎會不明白啊,他的臉抽搐幾下,淚水決堤地流了下來,“我怎會不明白啊你也知道二夫人的手段,我橫豎都是一死,也許老爺下手還要敞亮些。”

    “唔”不語的身子卸了勁,雙臂卻緊緊地環抱住了不觀,悶聲地哭起來。

    “不語哥。嗚”

    從來命運不在自己執掌,所以臨頭慟哭如此淒涼。

    等到不語來到家主身前侍奉,昨日佈置下的懸燈結彩,今日更在陽光下光彩奪目。

    此時已經有貴客迎門,前來恭賀今天是農曆三月初三,府裏大小姐的及笄之日。

    不語心裏發苦,看了看前廳的金碧輝煌,又瞥了瞥後山的枯槁梧桐。

    “言笑晏晏,而屍骨未寒。”他悶悶不樂,只是機械般地鞠躬。

    不久,大夫人也來到家主身旁,她身邊跟着個侍女,頂替原來不聞的位置。她面上慈祥和藹,不見愁容。

    又一會兒,西面傳來盈盈笑語,妝容精緻,步履婀娜,一個約莫二十五六年紀的俏婦人,抱着一個尚在襁褓的男嬰,款款而至。她身旁跟着一個十六歲的瘦弱的小男孩。

    正是二夫人帶着不觀來到了家主身旁,排在了大夫人的下首。

    二夫人還沒立定,眼睛瞥了一眼大夫人,下巴一擡,懷中的嬰孩也是往高一擡,之後緩緩站定,她已在不捉痕跡之間,炫耀了一番。那懷中的小孩被緊緊抱住,已不是小孩,更是上位砝碼。

    一旁的不語看在眼裏,恨在心裏。正是這美如天仙,心如蛇蠍的二夫人,將不觀置於死地。

    “若是大夫人的兒子沒有夭折,看你”

    不語竟在這思索之間,好似勘破了這蛇蠍女子的用心她這依仗着自己爲張家傳宗接代的功德,是要坐在大夫人的位置才罷休啊

    而不觀,就是用來打擊大夫人的犧牲品。

    只是一些打擊,竟要用命去換,而且如此坦然。

    不語看着不觀左邊額頭那一個黑色的“張”字,自己也有。

    他們是奴,命如螻蟻。

    而那邊的二夫人,心中還盤算着等到不觀將不聞的事情說出,自己再怎樣惺惺作態,把戲演足,那時高下立判,大損大夫人的威信。

    她得意洋洋地,不經意間,瞥了一眼那已經堆積如山的禮物,頓時心裏一緊。

    “這這是,這前來觀禮的世家竟然如此之多。”二夫人頓時有了疑慮。

    倘若只是幾個世家來觀禮祝賀,那麼讓不觀在衆人面前說出來,損的肯定是大夫人的麪皮。而來着這麼多的世家,那

    二夫人嘴脣輕咬,看了看不觀,又瞥了瞥大夫人,躊躇了起來。

    她在躊躇之際,時光已是來到近十點多鐘,客人也來齊了。

    張家的侍者恭恭敬敬地將觀禮的賓客引到東堂,那裏也籌備完畢,只等到良辰到來,笄禮就會進行。

    未久,良辰已到。

    東堂上出來一位光鮮亮麗的婦人,正是笄禮的贊禮,她對堂下的賓客作揖行禮,之後簡單地介紹了到來的賓客和參禮人員。

    二夫人那裏聽得仔細,這明明大半的世家都已是來了,這大庭廣衆之下再耍自己的伎倆,恐怕不及問罪大夫人,自己就先被打個御下不嚴。

    她連忙回頭呼喚不觀,卻沒有迴應。

    “咦我那不肖的侍童呢”她怯怯呼喊,四處張望。

    不語在一旁聽得真切,更是恨了起來,“怎麼,這一時一會兒都擔待不得催命催得這麼緊”

    “不語,你可見不觀”

    不語只好一指,正是堂上,不觀在那裏遞送禮器。

    張大小姐本是和不觀一同長起來的,年紀相仿,本意讓他去做個贊者,奈何是奴僕身份,所以就在一旁侍候,也算盡了心意。

    “嘖,誤事的玩意兒一個瞎子跟着張羅什麼”二夫人空中狠抓一把,恨不能把遠處的不觀就這樣撈過來。

    “哼催命”不語心裏不暢快,眼裏又泛了淚光,他連忙退開,在角落裏看着天空,不讓旁人看得端倪。

    堂上的笄禮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不觀忙忙碌碌,一時攙扶參禮的賓客,一時遞送需要的器物,恍如一個正常人一般,分明不像一個雙目失明的人。

    這可就是這三個相依爲命的殘疾人,在各自的缺陷中困頓許久,鑽研出來的絕活。

    不觀看不見,學會了聽聲辯位,不語說不出,就練就了一手好書法。

    而不聞的絕技更隱匿些,除了不觀不語,便無人知道了,是讀脣語。

    不語想到這脣語,有了猜測,“他大概利用自己的絕活,從大夫人那裏曉得了什麼祕辛。”

    “是怎樣的原因,讓三個殘疾人在府中爲奴,卻又不像僕人那般地役使呢”不聞曾在他偷盜祕籍那天中午,有過這樣的發問,然後在傍晚,就事發了。

    “爲什麼呢”不語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遠處的不觀,沒有答案。

    而堂上的不觀正在忙碌着,不得一刻閒。他埋頭在這忙碌裏,沒敢想自己將要面對的事情。

    沒過多久,禮樂齊鳴,張家家主帶着大夫人,大小姐排成一排站在臺上。這笄禮在不知不覺間,就此結束了。

    “小女張怡笄禮已成,感激諸位的盛情參與,請移步正廳,我已備好美酒佳餚,望諸位一定賞臉。”張家家主帶着大小姐張怡行揖禮感激,之後邀請賓客赴宴。

    “盛情難卻,盛情難卻。”賓客還施一禮,移步正廳。

    “可算是完了”那裏急壞了二夫人,她急邁兩步,正欲呼喚不觀。

    卻是堂上有聲音先傳了來,“不觀,你將這醴酒、小几和米飯送至後廚,再安排後廚準備喫食送至小姐閣外,你再回去侍奉。”

    是家主的安排。

    “呃”這夫人才探出的手在空中擺了擺,卻是沒了後續,“要糟糕”她一時沒了主意,只好依着人流,前往正廳。

    不語思索着不觀能多拖一會兒是一會兒,最好直到宴席結束再出來,而二夫人,此時也是一樣的想法。

    但二夫人顯然低估了不觀對於她的懼怕。

    “趕着死個痛快,勝過苦受折磨。”不觀忙活完,竟是急忙就趕往了前廳。

    而在前廳,早就佈置下一列長桌拼湊的宴席,桌上美酒佳餚已經備好。

    賓客依次落座,主人坐在上首,不語回到了家主身旁,立在其身後的角落裏,以備隨時受差遣。

    離着大夫人不遠,是她的孃家人,與她頗爲親近的方家大夫人,她昨日就已來了,她看到了角落的不語,卻是發覺大夫人身後換成了一個侍女。

    “大姑姐,怎麼未見不聞”

    大夫人一時竟是難以作答。

    此時,卻是遠處傳來聲音:“不聞哥他昨夜偷盜祕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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