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蘊之無法，便隨他去了。
這天柳煜帶着荀月白出門去遊禪心寺，宋蘊之則拽着沈蒼梧去大街小巷找喫的。一路走一路喫，不知不覺間竟到了聽雨樓前。
一大早的聽雨樓也沒什麼人，顯得有些冷清。墨玉獅子旁，粉黛托腮蹲在臺階上，雋秀的眉毛微微皺着。
宋蘊之有心嚇一嚇她，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小丫頭，你這無精打采地是怎麼了數螞蟻呢”
“誰啊”
粉黛嚇了一跳，怒氣衝衝地站起身。擡頭見是宋蘊之頓時消了火氣，忙湊了過來，道：“你來了啊，快去看看花姐姐吧。”
宋蘊之奇怪，“影姑娘怎麼了難道又關門不見人了”
粉黛頭微微斜着，揪着他的衣角，撇嘴道：“是啊，花姐姐那天從你們那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裏，誰也不見。”
“這樣啊”
宋蘊之歪頭，伸手在粉黛額頭上摸了摸，寬慰了她幾句，便和沈蒼梧一道進了聽雨樓，徑直往雅軒去了。
雅軒樓下的院子裏，站着一個人，是謝無憂。他似乎已經在那站了很久，一動不動，只是擡着頭望着樓上半開的窗戶出神。
窗臺上放着一盆花，花瓣被風吹落，翩翩落下，沾在他的髮絲上。
宋蘊之走了過去，站在謝無憂身旁，也跟他一樣擡頭去看那半開的窗，沒什麼特別的，只是站在這裏，心中倍感淒涼。
“謝無憂，你在這站了多久”
“我”
謝無憂開口，卻只說了這一個字。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站了多久，來做什麼，他不知道。或許是想要花千影的原諒，又或者僅僅想要做個了結，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他看了宋蘊之半晌，嘆氣，轉身。
“你個呆子”
宋蘊之氣極，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把他拽了回來，“你要不是催雪的兄長，我一定會狠狠揍你一頓”
謝無憂臉色灰敗，看得宋蘊之直搖頭。
宋蘊之咬牙，氣道：“此事本不該我管，但影姐姐既是我春歸樓的人，我自是要護着她。我就問你一句，你是否還愛她”
謝無憂一怔，神情有些恍惚，許久，臉上一臉苦澀之意，“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
宋蘊之鬆開他，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既然對她深情不改，爲何要逃避江湖兒女快意恩仇，你連自己心愛之人都不敢追求，難道還想再錯過一次”
謝無憂眼中有迷茫之色，“我錯了嗎”
這句話，也不知是問宋蘊之，還是問他自己。
見他神色憔悴，宋蘊之也不好再怪他，語氣緩和了許多，“當然是錯了。什麼叫再來一次，你還會那樣做你以爲那是對影姐姐好，可你知不知道，傷她最深的人，其實是你。”
宋蘊之也有些難過，一個情字，縱然無數人折磨，敵得過千魔萬障。這世上有多少佳偶天成，就有多少
終成陌路。
他想到柳催雪，不明白爲何她對自己避而不見。謝無憂說她尚有事情未做，難道那些事，就不能自己陪着她去做嗎
謝無憂此刻心中如同打了十七八個結，有些無言以對，好半天才道：“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宋蘊之沒有說話。
謝無憂苦笑，“若是尋常，自該不顧一切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可那時的情況，柳家已經被盯上，讓她陪我去死麼”
宋蘊之撇嘴，“你怎麼知道她不願意呢。”心中卻腹誹道：果然是親兄妹，這想法都一樣
謝無憂看了宋蘊之一眼，搖頭，“就算她願意，我又怎麼會願意。”
他擡頭，看着那扇半開的窗戶，眼睛一片柔軟。過了好久，才收回了目光。
“縱然我能拋棄一切，子矜還有父兄，以後子矜又該有多爲難”
謝無憂走了幾步，背對着宋蘊之。
宋蘊之聽那聲音，只覺悶悶的。
他沒吭聲，謝無憂還在繼續說，“也許你不信，但我曾經真的想過帶她走，遠走高飛。我們當時還小，我可以丟下柳家的一切。可子矜是個女孩子，讓她捨棄家人，就算那時可以放得下，以後未必就不會後悔”
彼此都還年少，既使知道眼前是自己的良人，又能如何
宋蘊之聽到這話，卻沒有半點的同情之心，冷冷笑了兩聲，道：“不，你是在害怕。你害怕的不是她的不幸，而是怕她有一天真的後悔，你不知如何自處。”
謝無憂呆住了。
宋蘊之冷笑，“影姐姐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也沒你想的那麼薄情。”
他的話並不好聽，換做旁人或早已拂袖而去，但謝無憂不同。他心緒複雜，急需要一個人能爲自己解惑。可當心底藏的那些小心思被人說穿了，便覺得有些不堪。
謝無憂神情呆呆，望着院中穿牆透過樹木的陽光，往昔，如今，糾扯在一起，一時腦海中空白，竟有種天地之大，自己不過滄海一粟之感。
“唰”的一下，謝無憂面色慘白，“是我錯了，我不能愛她至忘記所有。”
樓上半開的窗戶一晃，窗臺的落花飄飄灑灑，宋蘊之嘆了口氣，搖頭。
“我們不過都是普通人，都有私心。你有所顧慮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當年你們年紀尚小，考慮不周也能理解。”
謝無憂眼眸微斂，“你不必安慰我，囡囡能夠遇上你，是她的福氣，總有一天，她會回來找你的。今日經你棒喝，我反而清醒了許多，我和子矜”
話未說完，人已騰空而起，朝那扇半開的窗戶掠了去。
宋蘊之轉身，向聽雨樓外走去。
“總有一天，她會回來找你的。”
宋蘊之反覆咀嚼着這句話，沒由來的一陣失落，旋即又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如此。他勾着身子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去何處，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蘊之。”
他詫異地回頭，大街上沈蒼梧站在那裏。
那人好似一座山，雖然沒有說話，看着卻讓人無端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