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崔吟芝一動不動。
崔吟芝神態安詳,彷彿沉浸在夢中的歡快時光,懨懨地不願起身,她比在鏡肅門見到的更消瘦了些,一張臉微微有些粗糙,未施脂粉,歲月浩浩蕩蕩的痕跡全部顯露了出來,她就那樣,在凝視中旁若無人地躺着。
宋蘊之覺察到不對,伸出手指,在她手腕上探了探,又從懷中摸出一根銀針。
沒一會,宋蘊之收了針,就見到外面一聲貓叫。
他將針一收,就聽到外面裴楓的聲音,“都打起精神,仔細着點,夫人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仔細你們的腦袋。”
守門的人唯唯諾諾地應了,裴楓像是很滿意,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宋蘊之在他推門的剎那,從窗戶翻了出來,就地一滾,翻進了鬱鬱蔥蔥的一簇青竹後,落定身後,他朝隱於斗拱裏的沈蒼梧打了個眼色,身子一閃,翻出了崔吟芝的院子。
從裴府出來,宋蘊之道:“崔吟芝確實昏迷了,不過她中了毒”
沈蒼梧有些驚訝,他雖然猜出崔吟芝的處境可能不妙,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中毒昏迷。
而且又是中毒,沈蒼梧心裏驀地一沉,道:“可知道她中了什麼毒”
宋蘊之搖搖頭,從袖中抽出一根針。
沈蒼梧接過,就見銀針有些發黑,他看了一陣,將銀針遞還給宋蘊之。
宋蘊之眉頭微皺,“崔夫人的房裏點了許多安神的香料,但是在這些香氛下,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關大夫爲小六子解毒的時候,我聞到過這種氣味。”
宋蘊之的鼻子很靈,沈蒼梧是知道的。
他想了想道:“你懷疑崔吟芝身上的毒,和青石鎮以及忻城出現的是同一種”
宋蘊之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崔吟芝可是苗王的髮妻”
說着,宋蘊之停住了話頭。
崔吟芝是裴雀的結髮妻子,就算這一切都跟裴雀有關,他爲何會將毒用在自己妻子身上。沈蒼梧覺得這件事經不住細想,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自心底漫起。
事情越來越古怪,兩人也沒有回住所。
沈蒼梧在竹林擋風中尋了個空地,找來乾柴點了把火,宋蘊之撕扯着烤得油黃的山雞腿,眼眸低垂,一幅神遊天外的樣子。
忽然他擡起頭,看着沈蒼梧道:“不行,我們要想辦法見見裴雀。”
沈蒼梧往火堆裏填了把枯枝,道:“以裴府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衛,裴雀已經有所謹慎了。”
宋蘊之急道:“那怎麼辦。”
沈蒼梧道:“那些守衛無需擔心,但是裴楓,他武功不低,有他在裴府,我們很難不被發現蹤跡”
宋蘊之自然知道沈蒼梧的意思,那裴楓武功絕對不低,這樣的人一旦謹慎起來,兩人想潛入裴府見苗王,就算見到了,也會打草驚蛇。
一時兩人都沒有話說,宋
沈蒼梧道:“可以叫小師叔幫忙。”
沈蒼梧說的自然是傅婉瑜。
裴楓雖然武功不知深淺,但以傅婉瑜的身手,要將裴楓引出裴府還是輕而易舉的。宋蘊之想了想,當即放出覓蹤鳥,給傅婉瑜出了個消息。
傅婉瑜連夜來到越州,自然也在暗中觀察裴府的動靜。
宋蘊之的消息來得不早不晚,此刻她正在裴府山後的林子裏,一身淺綠色羅衣,恰到好處地遮掩了身形,覓蹤鳥輕盈地落下來,親呢在嫩綠的繡案上啄了啄,傅婉瑜摸出藏身之處,四周寂靜無聲,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花木幽深,懸蘿垂葛,白色的屋舍映着幢幢燈火,宛如夢幻之境。
這夜的上半夜,裴府的門倏地開了,幾個穿着灰色勁裝的人從門裏出來,兩兩對過,擡着箱子,看他們的動作,似乎有些沉。
傅婉瑜留下暗衛繼續守在裴府,自己跟着那些人往山裏去了。
越走越深,走到一處低矮的谷口,那些人才停下來。
十幾個箱子並排放着,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在催促其餘的人快點,那些人奔進林子,不一會就尋了許多茅草乾柴,往箱子上一放。
做完這一切後,那些人退到一邊。
管事模樣的那人提着一桶什麼東西往上一倒,傅婉瑜聞着氣味,知道是火油,正覺不好,火折下擦亮的水星已經從茅草上蔓延開來。
火苗瞬間飛躥,沒多久就燃起數米之高,熊熊烈火,彷彿飛來的火龍,肆虐將木箱吞沒,把天空燒出腥紅的傷洞。
僅一柱香左右的時間,那些箱子已經盡數沒入大火。
箱子裏裝的是什麼
爲什麼要連夜燒掉
傅婉瑜正疑惑,忽然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那是皮肉被烤熟時散出的味道,不一會兒,蝕骨焚心的焦味散在空氣,傅婉瑜將臉微微一撇,不忍再看。
那些人一直待到火苗熄滅才離開。
離開之前,還不忘將縱火的痕跡掩蓋,相當謹慎。
等那些人走後,傅婉瑜挖開填蓋的泥土,尚有餘溫的灰燼之中,蜷縮着幾具屍骨,已經殘破不全,辨不清模樣。
傅婉瑜回到裴府門口,暗衛看她臉色不鬱,忙將裴府的動靜簡單地說了一下。
就在傅婉瑜跟着那些擡箱子的人去了山裏之後,沒過多久,裴府的門再一次打開,從門裏走出一個人。
傅婉瑜皺眉:“什麼人”
暗衛道:“天太黑,那人又穿着一件寬大的鬥蓬,沒看清楚。”
傅婉瑜道:“那人是一個人出來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暗衛搖頭,道:“那人低着頭,臉被鬥蓬擋着,沒什麼特別的”他猶疑了一下,忽然像是想起什麼,道:“那人是裴楓親自送出來的。”
傅婉瑜道:“裴楓”
暗衛點了點頭,道:“是裴府的那個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