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聖四年冬洛陽城

    長河落日東都城,鐵馬戍邊將軍墳。

    盡誅宵小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

    入門誓言似乎依然言猶在耳,眼前的一切卻昭示着這一切早已物非人非,天策府三個雄渾大字早已不知消失在哪裏,昔日並不華麗但氣勢堂堂的府門已化作焦炭,牢不可破的府牆成了斷壁頹垣,歷經戰火的城頭碎磚下似乎壓着一片殘紅,在凜冽的寒風中簌簌飄動。

    一隻被凍得微紅,纖長卻並不細膩的手搬開碎磚,小心翼翼的把那片殘紅取出,如視珍寶般將殘紅上的塵土抹去,看着那殘缺的只剩下短短一橫的天字,秦無歌的鼻尖忍不住涌上一抹酸意,又被她飛快的揉掉。

    擡起頭,她遠遠眺望着這個雖然依舊人來人往,卻已不復昔日繁華的洛陽城,一向明亮的眸子變得暗淡。

    風輕輕吹過,帶來刺骨的寒意,蕩起她耳邊散落的髮絲,眼前,再也不復紅黑的服色,秦無歌很清楚,對她而言,轉瞬而逝的一百多年時間,對父親秦頤巖和天策府的任何一名戰士來說,無論他們有沒有跟她一樣消逝在那場戰爭裏,他們都不可能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而她秦無歌,也不再是大唐天策戰士秦無歌,而是大宋當朝宰相之一王欽若的一個娘死爹不愛的失寵孫女,王妤。

    “喵唔~”一聲撒嬌般的貓叫響起,秦無歌回神低頭朝城下望去,就見一隻橘色的貓咪正站在城門下正對她位置仰頭看着他,露出脖頸上雪白的絨毛,漂亮的琉璃珠貓眼裏似乎閃着好奇,大概奇怪她爲何站在那麼高的地方,而且看見它了還不下來,於是撒嬌的貓叫聲更大了三分,並且轉頭左看右看,試圖尋找走到她身邊的道路。

    這讓她原本已經微微泛紅的眼睛裏露出一絲笑意。

    上輩子,特別特別喜歡狗還養了幾隻的她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輩子竟然會養一隻貓吧

    “糰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秦無歌一邊將手裏的殘旗細細疊好放進懷裏,一邊施展輕功從城頭落下來,彎腰想要把貓咪抱起來揉搓,卻遭受了雙爪蹬開胳膊並張嘴欲咬的待遇,忙將手縮回的她忍不住抱怨道:“哎,小時候貼在我身上睡趕都趕不走,怎麼越大越不可愛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看着剛纔還要咬自己,這會兒卻貼着自己的褲腳蹭啊蹭明顯很黏人的貓咪,終於還是眼疾手快的在它的毛腦袋上呼嚕了一把,這才終於心滿意足的擡頭,果然就見不遠處一個膚色微黑,頭梳雙丫髻,身着淡綠色夾棉襦裙的熟悉身影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正是她的丫頭阿實。

    阿實見了眼前束髮箭袖,勁裝長靴一身利落男子裝扮的自家小姐,心裏又是氣又是急又是安心又是焦慮。

    無歌看懂她臉上覆雜的情緒,不由奇怪道:“我又不是沒着沒落的人,何必這麼着尋我便是有什麼事,如今尋到了我,幹什麼還這幅樣子”

    撫了撫胸口讓自己稍微平靜下來,阿實忙到:“虧得了有糰子,要不阿實還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小姐,你快回去吧,開封來人了。”

    “你靠一隻貓尋到我”無歌不覺好笑,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開正四處靈巧的跳來跳去大概在撲咬石縫裏小蟲的橘色貓咪,有些無奈的搖頭,再想到這小傢伙平日的表現,忍不住懷疑,它是不是上輩子自己養的哪條狗轉生的,這輩子纔會表現出狗的脾性,還一心認準了自己。

    “小姐”阿實忍不住提高聲音氣道。

    無歌連忙求饒:“好好好,好阿實,我知道開封的確難得來次人,按理說你應該不至於是這幅樣子,是不是他們這次來是要幹什麼才讓你這麼慌張”

    提起這個,阿實的氣勢似乎一下子又落了回來,眼中閃過一絲難過,無歌見狀微微挑眉,卻沒有說話,心裏明白估計不是什麼好事,果然就聽阿實嘟嘴道:“這一次,來的是老夫人身邊的杜媽媽,杜媽媽說老夫人講,小姐已經大了,是時候說親了,所以,要接您回開封去,也好也好”

    她說着忍不住紅了眼眶,而心中感嘆終於來了的無歌忙笑着安撫道:“幹什麼這幅樣子,這一天遲早要來,咱們不是早就清楚麼,只不過,不知道我那些個好長輩會給我安排怎麼樣的親事呢”

    說道最後口氣裏已經滿是嘲諷。隨即轉頭看了看依然在寒風中靜靜矗立的破敗城府,心裏默默的朝它告別,又向已經離兩人挺遠的糰子喊道:“糰子,走了,回家洗澡啦,你的爪子估摸着都黑成炭啦。”喊完就見糰子將它的貓頭歪轉回來着了秦無歌一會兒,模樣呆呆的很是可愛,但沒一會兒就又轉回頭開始尋找不知爬到哪裏的蟲子了。

    無歌好笑的搖頭,卻沒再理會,擡腳往回走。

    “把您放在這裏十來年不聞不問,這次突然這麼積極能安什麼好心”跟上她步子阿實低聲抱怨,無歌嗤道:“好心也罷壞心也好,你該知道,我也不是那種任他們隨便磋磨的人。”

    阿實眼睛一亮:“小姐你”

    “噓”無歌轉頭朝阿實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嘴角翹起一個調皮的笑意便回過頭繼續走,阿實愣了一下之後又快步趕上來,似是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小姐,阿實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可是不管怎麼樣阿實阿實是一定要跟着你的”語氣堅定而又決絕。

    無歌心裏溫暖,卻是轉頭假裝鄙視的斜眼看她:“你跟得上麼”說着,腳下的步子加快了幾分,阿實立刻就被拉開了距離,她不由氣急道:“小姐”心裏對從小縱容自家主子學武這事兒是又後悔又慶幸。

    盛唐的洛陽城規模或許不亞於長安城,但大宋的洛陽城顯然跟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主僕二人一路鬥嘴閒聊,將近半個時辰便從北邙山的天策府遺址回到了位於洛陽城城區內的王家別院。

    進門之前,阿實還在猶豫要不要讓秦無歌從後門去換身襦裙時,無歌已經大踏步瀟灑的進入了別院大門,她壓根兒就攔不住。

    說是別院,其實只是個簡單的二進小院,如今這裏只住了四個人,外院是負責灑掃和看門的劉叔,內院住的則是秦無歌主僕二人和秦無歌這一世母親的奶孃高嬤嬤,陳設簡單樸素卻很乾淨。

    普進門,無歌便看見了落在外院中別無二致兩頂素藍布的小轎,冷笑了一聲,瞥了一眼倒座房,見看門的劉叔正在茶房煮茶,倒座房裏坐了幾個轎伕,正一邊縮着脖子烤火邊一臉嫌棄的喝茶水。

    沒理會這幫人,無歌徑自推開以前從不閉合的垂花門,一進門,便見一個小丫頭立在她所住的東廂房門口,一見她進來便橫眉指責道:“哪裏來的蠻橫漢子,這裏是內院,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還不快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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