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鈺惆悵地看向容華。
今晨是怎麼回事
今晨她發覺自己活了一輩子,又回到幼時了
而且還回到了一個要緊關頭。
上輩子,在穆臨淵登門幾天後,從西北傳回了戰敗的消息。
她有許多話想對容華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她坦言死而復生一事,容華說不定會把她看作佔了容鈺身子的精怪,請來道士對付她
而且,說不定如今的她的確是某種精怪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容鈺開口,卻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看,容華便再次開口道:“你不說,姐姐便猜上一猜,若姐姐猜準了,你便點點頭,可好”
雖然明知容華絕不可能猜準,容鈺還是不得不點了點頭。
先混些時間,容她想想該如何開口
容華想了想,問道:“可是昨日衛夫子當着姐妹們的面訓斥你,讓你心裏難受了”
“傻孩子,被夫子訓斥並不丟人,大姐姐小的時候,母親教我打算盤,我總也打不好,不知被母親當衆打過多少回手板子,你看如今,府裏哪兒還有人記得”
這“母親”,指的應是大沈氏。
容鈺搖了搖頭。
容華又問:“那麼,可是你一時不慎弄壞了什麼東西”
容鈺搖了搖頭,打好腹稿開口道:“大姐姐,昨晚我做了一個極駭人的夢”
“我夢見一個渾身都是血的銀甲將軍,那將軍對我說,小姑娘,請幫我轉告你大姐姐,我回不來了。”
容鈺邊說,邊認真地看着容華。
聽了她這“夢”,容華的臉立時霎白,手也微微顫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牽強笑道:“夢境都是反的”
容鈺滑下木椅走到容華身前,道:“大姐姐,若那將軍雖回來了,卻毀了容貌,或是缺了手腳。”
“刀槍無眼,若他最後沒能回來”
容鈺仰面看向容華:“大姐姐,那麼你會如何”
容華失了會兒神纔開口,語氣堅定:“不論他成了什麼樣子回來,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若他沒能回來”
容華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可她不說,容鈺也知道她會怎麼做。
若將軍沒能回來,容華會生死相隨。
上輩子,邵西澤戰死的消息傳回京裏的當晚容華便自戕了。
她持匕首扎穿自己的脖子,且橫着、豎着共計紮了兩刀。
她選擇這樣慘烈的死法,顯然是抱着必死的決心。
所幸她尚未完全斷氣就被家人發覺。
太醫院的御醫、京都的名醫者們被流水般請進泰寧侯府,可那樣深的傷口,他們都束手無策。
幾乎是必死的小姐,最後卻被穆臨淵救了回來。
容鈺不知道,對容華來說究竟是死了的好,還是終生都不得不躺在榻上,且不能說話、喝粥維生,那樣子活着好。
容鈺想了想,又問道:“大姐姐,除了那將軍,你可願意嫁給別的人”
意料之中。
容鈺伸手抱住容華,喃喃道:“大姐姐,那位將軍他就那樣好”
值得你,這樣的深情
她聽到容華含笑答:“自然。”
那笑聲那樣好聽,她多麼想大姐姐能一直那樣笑。
用匕首扎透脖子的時候,她有多痛;
被救醒後,她的內心有多煎熬
她此生只願嫁邵西澤一人,卻被父親許給穆臨淵。
她一心與邵西澤共赴黃泉,卻揹負着穆臨淵的救命之恩。
生死兩難。
容鈺緊了緊抱着容華的手。
她要試一試,這輩子能不能與上輩子不一樣。
若失敗了
又如何呢
再差,亦不過是上輩子那般。
這日下午,容鈺藉口玩耍帶着小丫鬟寶瓶從后角門溜出侯府,兩人捧着張簡筆地圖紙問了幾回路,纔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巷口處。
那巷子狹窄且不平,地上積着髒水,行走在此間的人大多衣着破舊,小心翼翼而好奇地打量着她們主僕二人。
容鈺靜靜地看着這巷子。
這樣一個地方
在這巷子裏走上一回,她腳上的繡鞋便算是毀了。
寶瓶一邊仔細看那簡筆圖,一邊唸叨:“這圖紙是從送穆公子回住處的王二處要來的,應當不會錯,可穆公子怎麼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不是說穆家世代行醫穆公子怎麼會連旅店也住不起”
此處,正是穆臨淵的住處。
穆臨淵醫術精湛,卻爲什麼連住旅店的錢也沒有
因爲,醫者的錢出在病人身上,而穆家人不願多收患者半文診金。
容鈺提起裙角,擡步踩進髒水裏。
寶瓶咬咬牙,脫下鞋襪抱在懷裏,光着腳跟上了她。
穆臨淵暫住在這巷子盡頭的大雜院裏頭的一間小屋裏。
容鈺叩了叩門,很快,一個身材瘦削、身穿泛白灰布衫的少年開了門,問她:“請問小姐何事”
容鈺擡頭看向穆臨淵,眼前的人與她久遠記憶裏的印象逐漸重疊起來。
穆臨淵
上輩子,容鈺對穆臨淵的心態有些複雜。
她感激他救了大姐姐的性命,可又有些介懷。
這介懷,須從國事說起。
大周開國百年,天下一統,四海昇平,唯獨西北缺了個角。
那角名叫燕雲城,被大周建國前北邊的小國主割讓給了遼國。
大周建國後的百餘年西北戰事不歇,卻始終未能收回燕雲城、徹底止戈。
本朝武成三年,皇帝御駕親征,以邵老將軍爲主帥,率十萬大軍遠赴西北,誓要攻下燕雲城。
結果卻大敗而歸,邵家出征的男兒全部戰死、護得皇帝平安回京。
三年後,四皇子親自押陣,邵家年輕的小將軍掛帥,率二十萬大兵再次北征。
傾大周舉國之力,聚大周萬民之心,二次北征初始的勢頭很好,接連傳回捷報。
可最後,卻還是敗了,邵小將軍戰死,四皇子身受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