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幾個字重逾千鈞,那小廝握筆的手顫抖不止,久久難以落筆。
容瀅見狀,拿過筆桿、親自落筆。
她姿態高雅、筆法行雲流水,圍觀的人眼裏都露出讚許。
英王看了看容瀅,吩咐兵甲道:“圍觀者過多易生事,讓他們速速散去”
兵甲得令後,邊紛紛高喊着“別看了、別看了,速速散去”,邊驅散着圍觀的人們。
人羣逐漸散去。
馬世子看了看英王的臉色,殷勤地對容瀅道:“容二小姐,您累了一上午,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您共進午膳”
容瀅神色淡然、搖了搖頭,抱着懷裏的木匣子說:“多謝世子好意,但這盒金票過於貴重,今日有許多人都見到了,我守着它更爲妥當。”
英王聞言笑道:“區區十張金票,豈值得容二小姐爲它費心”
他隨手點了幾個隨從:“你們替容二小姐把這盒金票送去戶部,不得有失”
那幾人跪倒在地,齊聲回道:“奴才遵命”
容瀅看了看英王,對他行禮道:“臣女謝過英王殿下。”
然後她把木匣交給容溫,道:“哥哥,累你去送一趟這金票。”
容溫應了,接過木匣子。
六皇子看了看容瀅,又看了看英王,笑着對容溫道:“溫兄,你獨自前去、路上豈不是無趣我橫豎無事,便陪你同去”
英王瞥了眼六皇子,冷聲道:“六皇弟,你雖比不得哥哥們,卻也是天家兒郎,彎彎繞繞的心思怎麼那麼多”
“哥哥不像你,是個爽快人,我讓人幫容二小姐送趟東西,就是送東西而已”
他冷眼看向六皇子:“你願意一路護着,隨你”
六皇子笑了笑,回道:“弟弟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二皇兄的訓誡總是在理的,弟弟定會牢記在心”
英王不置可否地看了眼六皇子。
六皇子對幾位王爺行禮後,便與容溫等人護着木匣、騎馬離開了。
英王又看向容瀅,道:“不必再掛懷金票,容二小姐便能安心用午膳了”
他又對宸王、端王、昭懷公主道:“三皇弟、四皇弟、皇妹,若不是父皇今日命咱們兄妹幾人來看看這募捐臺子,咱們倒也難得聚在一起,今日何不共進午膳”
昭懷公主笑着答道:“自家兄妹,在一起喫頓飯有什麼”
說到這裏,她狀似隨意地看向邵北城,問道:“三公子與咱們也是素來親近的,何不一起用膳”
邵北城尚未開口,宸王已輕斥昭懷公主道:“邵家剛遭了大變,北城此時怎會有心思與人宴飲,妹妹休得胡鬧”
昭懷公主不滿地看了看宸王,卻沒有再說什麼。
端王看了看宸王,對英王道:“還是四皇弟思慮周全,父皇龍體欠安,今日本是交待我等出來辦公事的,若我等聚衆宴飲,豈不是令父皇寒心”
英王冷哼了一聲:“父皇抱恙,難道我喫頓飯便是不孝了”
他側頭對馬世子道:“這歸雲樓過時不候的蓴菜鱸魚羹,看來有的人是無福消受了”
馬世子立刻陪笑着附和。
端王面色微沉,卻沒有說什麼。
昭懷公主看了看端王,不忿地對英王道:“蓴菜鱸魚羹有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人人都喜歡喫鱸魚”
端王看向昭懷公主,道:“難爲皇妹記得爲兄不喫鱸魚,爲兄知道幾家有趣的私房菜館子,不知皇妹是否有興趣同往”
容鈺擡頭看向端王。
或許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端王也看向她,容鈺立刻收回視線、垂下眼眸。
她反覆想着他剛纔說的那句,“不喫鱸魚”
世人只看到他後來的無上尊榮,卻少有人知道他是怎樣一步步走到那個位置的。
不佔嫡、不佔長,沒有皇帝的偏愛,沒有得寵的母妃,沒有勢大的外家
步步驚心、斷情寡慾,愈喜歡的東西便愈不能宣之於口、被人窺見。
他那麼喜歡鱸魚,卻不喫鱸魚。
當然,容鈺與端王並不熟悉。
上輩子,儘管做了十餘年親戚,但她與端王連話也不曾說過幾句,印象最深的是她出嫁後三朝回門的那天,端王也陪着容瀅回了泰寧侯府。
女子回門的體面全靠夫君的愛重撐起,寧王那天卻一如既往、對她十分冷淡,她心裏苦澀,面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美滿如意的樣子給孃家人看。
獨角戲不好唱,人人都輕易看穿了實情
端王那天打趣問了她一句,“三妹妹,我六弟就那樣好”
端王不應當叫她三妹妹,而應當叫她六弟妹。
他特意隨着容瀅叫她三妹妹,是要給容瀅一份體面。
她與容瀅同嫁爲天家兒媳,境遇對比卻是那樣鮮明,所以那句話她記了許多年。
除了那句話,她記憶裏便幾乎沒有與端王接觸的印象。
她之所以知道端王對鱸魚真正的態度,乃是因爲端王府的一位鄭嬤嬤。
上輩子,她嫁給寧王后第一回參加宮宴時,不知曉天家禁忌,見有道菜皇帝多夾了幾筷子,在佈菜的內官打算撤下那道菜時,她爲了討好皇帝、貿然說了句,“莫要撤下去,父皇喜歡喫那道菜”
她至今記得,當她說了那句話後,殿內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筷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皇帝更是直接起身離席。
沒有人斥責她,也沒有人對她解釋她錯在哪裏,宮宴後,皇后娘娘命宮人當着她的面把那天隨她進宮的寶壺活活打死了。
因爲她說錯了一句話,寶壺就落得無辜慘死,而她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哭喊也不敢發出聲音。
她在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嫁進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那樣的人在那種地方是活不下去的。
可她後來還是活下去了,因爲鄭嬤嬤。
宮宴後不久,或許是擔心她惹出什麼更大的禍事,容瀅從端王府選了位嬤嬤送到她身邊指點她。
那位嬤嬤便是鄭嬤嬤。
不得窺探帝后心意、不問不言、不露真心
若沒有鄭嬤嬤教她那些,她連二十五歲也活不到。
端王不喫鱸魚,便是鄭嬤嬤教她時所舉的一個例子。
鄭嬤嬤說,端王幼時喜食鱸魚羹,有時連着好幾日都要喫鱸魚羹,賢妃娘娘得知後,有一回有意在鱸魚羹裏放了根細刺。
端王被那根刺卡住嗓子,折騰了許久才取出來,其後賢妃還訓誡了端王一番。
從那以後,端王就不喫鱸魚了。
鄭嬤嬤教導容鈺一年後便回了端王府,容鈺心裏雖牽掛、感激她,卻擔心過從甚密會落人口實、給鄭嬤嬤招去禍事,所以她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鄭嬤嬤。
她去探望出家的容曄時,特意向他討了道用豆腐做的素鱸魚羹方子,然後又數次親嘗、改進那方子,終於琢磨出一道與鱸魚羹味道相差無幾的素鱸魚羹方子。
她託人把那方子遞給了鄭嬤嬤。
她想,若有一天鄭嬤嬤有求於端王,獻上那道菜或許有所助益。
回過神來,容鈺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這輩子,她與鄭嬤嬤或許連見一面的緣分也沒有
眼前,聽了端王的提議後,昭懷公主滿臉歡喜地點了點頭,她看了看邵北城,又瞪了眼宸王,便與端王離去了。
容鈺擡頭看向端王的背影,只覺得那背影無限寂寥。
他會有江山萬里,也會有絕代佳人,可他一輩子都沒能喫上一口喜歡的菜加我 "buding765" 威信公號,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