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鈺頂着衆人各異的眼神,命寶珠、寶壺捧上賀禮,回到東側院。
她坐在小榻上,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件孔雀羽披風。
上輩子,沈尋絕不曾贈她一件這樣貴重而高調的賀禮
她出言維護沈家不假,可沈尋應當不至於千里迢迢命人送來這樣一份賀禮
沈尋,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時,寶鏡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裏,她轉了轉眼珠子,對容鈺道:“小姐,沈少爺”
容鈺不解地看向寶鏡。
寶鏡低聲道:“如今府裏的人都在議論沈少爺贈您的這件千金難得的孔雀羽披風,說什麼的都有”
容鈺問道:“例如”
寶鏡頓了頓,道:“例如,有人說,沈家得隴望蜀,出了兩個侯夫人還不知足,竟肖想能娶回個侯府小姐”
正常
容鈺語氣平靜:“還有呢”
寶鏡支支吾吾地道:“還有”
“還有人說,小姐您對沈家或許也是有意的,否則,便不會忤逆侯爺、說出那番維護商賈、維護沈家的話”
容鈺不禁失笑。
她有意嫁回沈家
這些閒人,真是善於聯想
寶鏡見容鈺不以爲意,急道:“小姐,事關您的終身大事,絕不能讓那起子小人亂嚼舌根”
容鈺看着寶鏡。
她都沒急,寶鏡倒真心實意地着急了
寶鏡爲什麼會急
自然不是擔心她這個小姐的處境
而是因爲,若她真嫁去沈家,寶鏡便也要隨她去沈家
寶鏡如今已有了顆攀高枝的心,又怎會甘心落在沈家
容鈺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那些傳言她並不擔心,小沈氏自會出面。
至於她的婚事,容衡看不上沈家,小沈氏又看重她的心意,所以,她絕不會嫁進沈家
但,她倒是可以借這風波,讓寶鏡走
她雖極不待見寶鏡,可寶鏡是家生子,又已跟了她幾年,如今並未犯下大錯,她不便無故攆她走
寶鏡見容鈺在笑,愈發着急:“小姐,您怎麼還笑得出來”
容鈺抖開那件流光溢彩的披風,道:“你瞧,多好看”
“我做夢也想不到,世上有這樣好看的衣裳”
寶鏡看了眼那披風,勸容鈺道:“小姐,您是嫡出的侯府小姐,沈家雖有幾個銀錢,卻是低賤的商賈”
容鈺放下披風,冷聲道:“你下去吧,以後不許再說沈家的壞話”
寶鏡忿忿然退了出去。
容鈺心裏冷笑。
只要這寶鏡不想再跟着她,就好辦了
最後,她打開了容華贈她的賀禮。
不起眼的黑木匣子在燭光下發出燦然金光。
是五張金票
西外城一處普通的青瓦白牆兩進宅院,門匾上書着“夏府”二字。
寂靜的深夜,一輛半舊青布馬車停在宅院門口,從馬車上走下一個身着松綠官袍、容貌清雅的青年男子。
夏斯年。
榮國公府蔣家嫡出大小姐的進士夫婿。
夏斯年走到後院,擡眼便看到了站在檐下等他的蔣氏,他快步走到蔣氏身邊,邊牽着她的手進屋,邊歉然道:“累你夜夜等我”
夏斯年愣了愣,繼而滿面愧色道:“夫人,成親那日我曾允諾你,你從前做國公府的小姐是何等尊榮,今後必會是同等尊榮”
蔣氏打斷了夏斯年的話,道:“您學識淵博、高中進士,妾身從未覺得嫁給您心中委屈”
“您奮發進取,一心想讓妾身同享榮光,按說妾身不該多言”
蔣氏蹙眉看向夏斯年:“妾身猶記得您初至御史臺時,章臺走馬是何等清正不阿”
“如今,卻甘爲英王驅使,處處爲難端王”
“張太傅鞠躬盡瘁、不戀權位,端王治水三年、萬民感念”
“英王、馬家如今固然權勢滔天,可公道、人心卻都向着端王”
蔣氏滿眼憂色:“大人,您可知道如今外頭的清流文人們都是如何議論您、議論御史臺的”
“與趨炎附勢得來的高官厚祿相比,妾身唯願您堅守本心,做一個爲蒼生進言、爲百姓請命的好官”
夏斯年看了蔣氏許久,斂袖對她行了一禮,道:“夫人,您心存大義,比許多尸位素餐的朝廷命官更爲可敬”
“但,夏某亦非庸碌之人”
“我從前是如何心志,如今亦是同樣心志”
他冷然一笑:“英王、馬家,何足道哉”
夏斯年不是英王的人
蔣氏詫異地看向他。
夏斯年眼神堅毅:“夫人,我要給你的自當是清清白白的榮光”
“你且看着,你那嫡庶不分的糊塗父親是怎樣敗掉整個榮國公府的”
“你那機關算盡的庶妹,將來又會下場如何”
掃塵、貼春聯、拜竈神、備年貨、沐浴換新衣、守歲、放鞭炮、包餃子、祭祖、拜年
臘月、正月裏,家家戶戶都喜迎新年,人人臉上都透着喜慶,一掃戰敗後這幾個月京都城的壓抑沉悶。
在這熱熱鬧鬧的年節裏,容鈺也覺得自己的自己枯槁的心境鮮活了許多。
過往皆是辛痠痛楚,未來亦佈滿荊棘。
這熱鬧而歡愉的當下,是她唯一能握住的
正月初一,前來容府拜年的人絡繹不絕,有容家的族親、姻親與世交,以及容衡的同僚、下屬等。
容衡亦要去往尊親、上峯處拜年。
容府的公子、小姐們俱都協助容衡、小沈氏待客。
對於前來拜年的所謂族親、世交,容鈺都全無興趣。
容府落魄的時候,這些人都避之不及,容衡娶回大沈氏後,他們又都如沒事人一般,繼續與容府往來。
遠房族親們拖家帶口,往往提幾盒年糕、幾袋炒米來登門,小沈氏卻要給那些老人、孩子們包紅封,並用薰魚臘肉、點心果子作爲回禮
說白了,就是來打秋風的
至於“世交”,容府已連着出了兩代不爭氣的侯爺,來往的也大多是些破落勳貴
如今的容府,最尊榮體面的親戚,便是容華所嫁的定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