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鈺爲秀姐兒發了聲嘆,道:“是啊,一個丫頭片子,在你們看來算什麼呢”
說着,她走到六哥兒身前停下,打量道:“好一個靈秀的哥兒難怪親生的女兒還沒入土,黃家主就急着要認你做兒子”
便有圍觀的人不客氣地嗤笑起來。
六哥兒眼神陰鬱地看了看容鈺,羞慚地低下頭。
容鈺的目光落在六哥兒的鞋上,道:“我曾聽吳嬤嬤說起,你親生父親去得早,家裏兄弟又多,生活困頓”
“我今日看着,你穿戴的行頭都不錯,尤其是腳上的這雙鞋子看來還是有人疼你的”
鞋子
六哥兒的腳朝後縮了縮。
容鈺依然看着那雙鞋子:“不過,這麼好的鞋子,又是新做的,怎麼會沾上河泥呢”
容鈺話音剛落,六哥兒便大聲地反駁道:“不對我鞋上沾的不是河泥”
衆人都不解地看向六哥兒。
鞋子上沾的是否是河泥有什麼打緊
樂娘心緒漸亂。
六哥兒算是個鎮定的,可到底還是孩子,又是這麼大的事,被人詐了兩句,便沉不住氣了
但,也不能怪六哥兒,連她自己也在容三小姐那兒吃了啞巴虧,讓吳氏得了個和離
對她來說,吳氏是和離還是自請下堂並不打緊,可六哥兒做的事,絕不能出岔子
也不會出岔子
因爲,死無對證
樂娘狀似隨意地走到六哥兒身邊,正要開口
容鈺目光冷厲地看着她,道:“閉嘴”
樂娘訕訕地垂下頭。
黃瘸子便要開口爲樂娘抱不平,樂娘心亂如麻地攔下了黃瘸子。
她只覺心肝都如油煎似的焦灼不安。
若她此時開口提點六哥兒,容三小姐定會當衆揭穿她的過往;
可她若不開口,一旦事發,定會把她牽扯進去
此時,她心裏生出深深的悔意:黃瘸子與吳氏已正式和離,她手中再無與容三小姐談判的籌碼
只能任由容三小姐拿捏
樂娘驚懼而疑惑地看着容鈺。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許多人,還是第一回見到容三小姐這樣的人
氣定神閒,捉摸不透。
此時,圍觀的人們都低聲議論着:“怎麼說起了河泥”
容鈺看了看衆人,恭敬地問賈里正道:“還請大人開解一番,近來鎮外的河泥有何不同”
衆人立刻安靜下來,齊齊看向賈里正。
賈里正雖不明白容鈺此問的用意,卻又不願顯出這不懂,便支支吾吾地開口道:“河泥,這河泥嘛”
有個衙役低聲提醒他道:“大人,近來咱們徵調民夫挖過河泥”
賈里正恍然大悟:“是了”
“近來,鎮裏徵調了民夫挖河泥”
“所以,所以”
容鈺接道:“大人所言極是”
她看向六哥兒:“所以,近來鎮外小河邊的河泥不同於別處的泥土,河泥裏往往夾帶着水草”
說完,她給邵家的護衛們遞了個眼色
護衛不客氣地拎起六哥兒、把他按在一個木椅上,脫下他的鞋子,然後,把鞋底翻轉朝上
人人都看得清楚,鞋底上沾的泥裏夾着星星點點暗綠色的水草
果真是河泥
六哥兒眼神慌亂,身子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樂娘凝視着六哥兒,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看到樂娘鎮定的眼神,六哥兒亦逐漸平靜下來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他鞋底沾着河泥又如何
一雙粘着河泥的鞋子,豈能定下一樁命案
容鈺嘲諷地看着六哥兒。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她開口道:“鞋底沾有河泥,證明你曾去過河邊”
“那麼,你是哪一日去的河邊呢”
容鈺對果兒點了點頭。
果兒從人羣裏喚出一個衣衫破舊、穿着草鞋的少年,鼓勵他道:“五哥兒,莫怕,你便把秀姐兒落水那日你見到的情形實在仔細地說給大家夥兒聽”
衆人直到這時才聽明白,容三小姐在查秀姐兒落水一事
瞧這情形,秀姐兒落水似乎與六哥兒有關
五哥兒對賈里正等人依次行了禮,然後口齒清晰地開口道:“黃家主已與家母談妥了收養了我六弟一事,那日用過早飯後,六弟便去了黃家,聽說是去與黃家的大娘子商談收養一事”
“我如往日般,去鎮外河邊的小山上砍柴”
“砍了小半天,因口渴了,我便下山、走到河邊飲水”
五哥兒看向六哥兒:“我飲水時,恰看到六弟從旁經過,我便喚了聲六弟,六弟卻沒有應我、神色慌亂地跑開了”
五哥兒撓了撓頭:“自家兄弟,我沒道理會看錯”
“後來,好像是午後,我聽到河邊起了喧鬧,跑下山才聽說黃家的小姑娘落水淹死了”
五月氣候怡人,六哥兒額頭上卻一層層地冒着虛汗。
衆人聽了五哥兒的話,又見了六哥兒眼下的情形,再聯想到此外他否認鞋底沾上河泥時的怪異,心裏便有了判斷:秀姐兒的死,和六哥兒脫不了干係
猜測不能定案
這樣還不夠
容鈺看向六哥兒,說出最後一個依據:“六哥兒,除了鞋底沾的河泥、你五哥的證言,吳嬤嬤手裏還有一樣鐵證”
鐵證
這樁命案,簡直像評書那般精彩
衆人的目光在容鈺和吳嬤嬤之間轉來轉去。
吳嬤嬤只覺內心茫然:她怎麼不知道,她手裏有鐵證
容鈺看了看吳嬤嬤,示意她穩住氣,然後看向六哥兒,繼續道:“今日已耽擱了許久,我便不和你賣關子了”
“那鐵證,乃是秀姐兒落水那日所穿的外衫”
“你用手推她落水,自以爲了然無痕,卻不知道手心汗不同於尋常的水”
“沾了汗的衣衫漿洗過之後,便能洗淨汗印,不留痕跡。”
“但,蒼天有眼,秀姐兒落水後,衣衫雖浸在水裏,卻不曾漿洗”
“故而,用火一烤,那衣衫上便現出了你的手印”
汗水自然不同於尋常的水
但,還有汗印水泡不消、火烤現形一事
圍觀的人,有人心存疑惑,亦有人道:“大家夥兒想想咱們做農活時的汗衫、汗巾子,那一道道的汗印子若不漿洗,的確難消”
衆人想了想,確是那般,便你一言、我一句附和起來。
樂娘眼裏亦現出疑惑。
她雖不曾做過農活,但也有過累得香汗淋漓的時候
汗,的確會留下印子
這時,賈里正不解地問道:“吳氏,既有這鐵證,你爲何直到今日才說出來”
容鈺代答道:“因爲六哥兒”
她看着六哥兒:“吳嬤嬤雖沒有做你養母的緣分,但也憐你家貧”
“人死不能復生,無論她心裏如何悲痛,秀姐兒已去了”
“吳嬤嬤給秀姐兒烘乾遺物時,察覺這罪證後,遲遲未上交官府,她原想着,若你能主動坦白、誠心悔過,她甚至可以不報官”
她失望地看着六哥兒:“但,吳嬤嬤等了幾日,你都沒有坦白”
“念在你終究是因黃家才犯下了這樁罪過,只要你肯坦白,吳嬤嬤仍願意給衙門籤諒解書,如此亦能減輕你要受的刑罰”
原來如此
衆人都欽佩地看向吳嬤嬤:好一個以德報怨、寬宏大度的婦人
賈里正亦感慨道:“想不到老夫治下,竟有這般仁厚的婦人”
他肅然看向六哥兒:“你這少年,小小年紀便犯下命案若還不思悔過,我不僅要重罰你,還要責問你母親的教子不嚴之過”
母親
六哥兒頹然滑下坐椅,匍匐跪倒在賈里正身前:“大人,小人認罪”加我 "hhxs665" w信號,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