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反覆想了幾遍把皇后最後問的這句話和皇后今日說的話,越想越覺得震驚。
她原本果真以爲皇后孃家的侄女在議親,甚至還認真地想了想趙家、錢家究竟是哪兩戶人家。
她把有印象的有些名望的人家篩了個遍,也想不出這樣兩戶人家。
誠如皇后所言,蕭家對擇婿重視非常,而她因爲自幼得長輩看重,所以祖母和母親、嬸嬸們爲家中的姐妹議親時,往往不會避着她。
多年耳濡目染,她逐漸熟知了大周的勳貴重臣、高門世家之間盤根錯節的親疏關係、以及這些人家的傳承、分量以及陰私。
後來她入了端王府,一步步走到今日,知道的就更多了。
所以,如果是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的人家,那這趙家、錢家簡直不足爲道。
門第寒微若斯,公子竟還各有不足,一個有了妾生子,一個是鰥夫。
這樣的人家,這樣的公子,竟然敢求娶皇后的侄女,最後又竟然入了容家的眼
也不知道容侯爺和容世子是怎麼想的
自然,這背後也是有隱情的。
泰寧侯府前頭的兩位侯夫人都是商戶出身,這已經很令人輕視了,而如今這位杜氏夫人更是不堪,杜氏年輕時與容侯爺私相授受、老來妾室扶正。
所以,儘管容侯爺貴爲國丈,可若說要結親,各高門世家定然都會再三斟酌。
父輩如此,到了容世子這輩,若他能奮發自勉、肅清家風,又有皇后和鎮北王妃照拂着,那他的兒女還是有望結門好親事的。
唯有這樣,容家才能保住眼下的富貴。
就像出了位進士就欣喜若狂、覺得自家子弟是文曲星轉世的那種人家,哪怕那位子弟最後入閣拜相,這樣的人家,有底蘊的世家也是看不上的。
同樣地,能出一位皇后在尋常百姓看來自然是無上的尊榮,可在有權柄的高門眼裏,無依無靠的皇后不值一提,有倚仗的皇后也不足爲懼。
前朝的權臣,後宮的皇后,都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而他們這樣的人家,世代謀劃,世代經營,世代積累,圖的不是花開一歲榮,而是長長久久的昌茂。
龍椅上坐的人會變,朝堂上站着的高門不會,王朝更迭了,世家依舊在延續。
可惜,容世子未能扭轉容府家風。
容世子的正妻小杜氏是他母親的孃家侄女,其人粗鄙善妒,夫妻失和後,本就平庸的容世子愈發地萎靡不振,他納了好些妾,卻至今沒有親生的孩子。
據說是因爲杜夫人堅決不允世子的妾先於世子夫人生子,世子又反感極了世子夫人,連世子夫人的房門也不進,如此兩廂僵持了十餘年,最後杜氏不知如何說動了容侯爺,從旁支族親裏擇了一個女童,開了宗祠,過繼到了世子和世子夫人名下。
杜夫人的意思很清楚:若容世子仍舊不肯低頭,下回她就會過繼男童。
家業爵位,寧肯便宜外人,也落不到世子的庶子頭上。
貴妃覺得,杜氏和小杜氏的種種荒唐愚蠢行徑,固然離不開容侯爺的支持,但是也充分說明了娶妻娶賢的重要性。
至於皇后所說的容世子的“長女”,就是容家那名過繼的女童。
容侯爺和世子都才幹平庸,容府後宅毫無規矩章法,那女童和皇后、鎮北王妃其實也搭不上什麼干係,如此一來,有意結親的自然沒有什麼好人家。
這會兒,她心裏是半點唏噓也沒有了。
她當然想不到那趙家、錢家是哪兩戶人家。
因爲,壓根兒就沒有趙家,也沒有錢家。
皇后說的不是孃家侄女的婚事,而是兩位皇子
生母尚在的庶子自然是指二皇子
喪母的嫡子是什麼意思
貴妃心念幾轉,突然想清楚了箇中關竅,她心中大震,擡眸看向皇后。
皇后平靜地看着貴妃,那眼神似乎在說:你聽明白了
貴妃想明白以後,由衷地覺得皇后此計着實精妙
以皇帝的心性,將來他擇定的繼位皇子,嫡庶長幼倒在其次,最緊要的是皇帝滿意。
帝后離心,三皇子雖是中宮嫡子,即便天資不凡,在奪儲之爭中卻已然處於劣勢。
喪母的嫡子
倘若,三皇子是文德皇后的兒子呢
貴妃看着皇后,心中感慨極了,面上卻分毫不顯。
倘若三皇子是“文德皇后”的兒子
那麼,恐怕她就是花再多的心力教養二皇子,也是徒勞。
皇后爲了幼子,竟然想出了這樣的法子
今天皇后特意留她問話的意思也就很明顯了:倘若皇后願意捨出三皇子,那她願不願意代撫三皇子
貴妃想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甚至還想起了從前的大皇子。
三歲看老。
二皇子性格綿軟,氣度遠不及昔日驚才絕豔的大皇子,甚至也不比不曾開口說話、至今尚未進學的三皇子強。
皇后問她願不願意代撫三皇子
可是,她早就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當年,她跪在太后面前喝了三碗避子湯,後來才得以代撫三皇子。
太后大概不知道,她即便不喝避子湯也不會有子嗣的。
就像張家想送女兒進端王府,即便那是一手把皇帝扶上帝位的張家,是皇帝嫡親的外家,可這麼多年了,皇帝身邊也沒有一個姓張的姑娘。
張太傅和賢妃能成功,是因爲遭他們算計的是先帝。
到了當今皇帝這裏,像她們這類孃家但凡有些勢力的女人,要麼沒有子嗣,要麼去母留子。
人人都以爲她當年種紫藤花引起了皇帝注意、後來皇帝讓她代撫二皇子,可實際上,是她說服了簡太后由她代撫二皇子。
至於紫藤花
大概也是起了作用的
她從前借紫藤花留得皇帝駐足,現在皇后也想到了借“文德皇后”的東風
所以,聰慧如皇后,大概也已經知道了吧
後宮佳麗三千
三千佳麗,誰也入不了他的眼
即便去母留子,也多的是不怕死的女人想給他生孩子,可他對後宮嬪妃興致缺缺,所謂最得寵的愉貴人,據說大多數侍寢的時候,也不過是隔着屏風陪他看書罷了。
當然要隔着屏風
不然,他怎麼看得到他的念想呢
短短几瞬貴妃想了很多,可她開口時,卻彷彿什麼畫外音也不明白似的,笑着對皇后道:“又是庶子,又是嫡子的,畢竟是姻緣這樣的大事,臣妾反覆思量了許久,還是不敢妄言,唯恐誤了容府小姐的終身。”
不敢妄言
皇后靜靜地看着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