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馭鮫記 >第六十三章 激將
    紀雲禾好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了小時候的林昊青,她在馭妖谷的花海當中折兩個花帽子,一個給自己,一個給林昊青,她和這個哥哥一樣的少年一起在明媚陽光下笑鬧。

    而後她跑向花海深處,又看見了開滿紫藤花的樹下,雪三月在輕輕親吻離殊。

    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而這一轉頭,卻看見身邊從隱身慢慢顯出身形的洛錦桑,還有咧嘴笑着的瞿曉星,這兩個活潑得像孩子一樣的人一人拉了她一隻手,一路跑過花海,奔向遠方的一個山頭。

    跑到山頭上,所有人的消失了,紀雲禾眼前只看到了一片浩瀚渺茫的大海。

    有鳥鳴,有鯨吟。

    她遠遠望去,只見遼闊的大海之中,一條巨大的藍色尾巴在海面上出現,又潛下。

    紀雲禾看着那巨大的尾巴在海面上漸行漸遠,終於完全消失,她對遠方揮了揮手。忽然間,天空之中光華輪轉,紀雲禾向着那白光閃爍之處邁出了一步,一步踏出,踩在空中,宛如有一道無形的階梯在她腳下鋪就。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紀雲禾覺得身體是從未有過的輕盈,那些病痛都已遠去,她向上方而去,卻在離開地面許久之後,忽然間,一陣風吹過紀雲禾的耳邊。

    寒風帶着與這夢境全然不同的涼意,將她微微一刺。

    “你還不能走。”

    有個女人的聲音陡然出現在紀雲禾耳邊。

    她側過頭,往身邊看去。在她身側四周皆是一片白光,而在風吹來的方向,紀雲禾隱約覺得拿處白光之中似乎還站着一個人,那人身形妙曼,一襲白衣白裳,她頭髮披散着,對紀雲禾道:“你再留一會兒吧。”

    “你是誰”

    紀雲禾開了口,卻沒有得到回答。

    忽然間,紀雲禾只覺腳下無形的階梯倏爾開始震顫,緊接着,一聲轟隆巨響,階梯坍塌,紀雲禾毫無防備,眼看着四周白光驟然褪去,她再次墜入黑暗的深淵之中。

    輕盈的身體墜下,宛如撞入了一個人形的囚牢之中,這個囚牢又溼又冷,捆在她身上,像是一個生鐵枷鎖,鎖住了她每一寸皮膚。

    紀雲禾陡然睜開雙眼

    她感覺那個囚牢和自己融爲一體了,紀雲禾動動手指,擡起手來,卻原來這個囚籠,竟然是自己的身軀。

    馭妖谷,國師府,湖心小院的囚禁算什麼,這世上最堅固的牢籠,卻原來是自己的這個肉軀。

    紀雲禾勾脣笑了笑,還未來得及做別的感慨,忽然在自己擡起的手指後,看見了一個黑袍人影。

    他站在紀雲禾的牀尾,一直在那兒,但沒有說話,直到紀雲禾醒來他也一聲不吭。他盯着紀雲禾,那雙藍色的眼瞳裏,好似隱着千思萬緒,又好似什麼都沒有。

    一絲涼風撩動紀雲禾的髮絲,紀雲禾轉頭一看,卻見那常年緊閉的窗戶此時大開着,外面雖是白日,但寒風呼嘯,鵝毛大雪紛紛而落,並見不了日光,不少雪花被寒風裹挾着吹進屋中,落在炭盆上,發出滋滋的沸騰聲,化爲白煙,消弭無形。

    原來風是從這兒來的

    “長意”紀雲禾呼喊他的名字,卻像是在嘆一聲噫籲兮,“何必”

    何必不放過她,又何必不放過自己

    長意沒有回答她,他身上穿的衣服比素日來見她時,要顯得正式一些,他銀色的頭髮還盤了發冠,仿似是從非常正經嚴肅的場合趕來的一樣。

    長意走上前一步,在她牀榻邊側坐下,卻沒有看紀雲禾,他看着窗前的炭盆,看着那白煙,似在發呆一般,問:

    “你想求死”

    “我這身軀”紀雲禾虛弱的坐起身來,她整個身體綿軟無力,蹭了好一會兒,靠着牀頭坐穩了,“生死無異。”

    長意確定了她的想法:“你想求死。”他呢喃的自語。

    難得,紀雲禾摸不準他的想法和意圖,她伸出手,握住長意的手腕,長意微微一怔,卻沒有立即甩開紀雲禾的手。他側過身來,看着面色蒼白的紀雲禾。

    紀雲禾道:“長意,你不是想報復我嗎”她盯着他的眼睛,那藍色的眼瞳也緊緊的盯着她。

    而便在這相視的瞬間,紀雲禾陡然凝聚起身體所有的力量,一隻手抓住長意的手腕,另一隻手陡然拔下長意頭上發冠上的玉簪,電光火石間,紀雲禾便要將那玉簪刺進她的喉嚨

    而卻在這時長意另外一隻未被握住的手卻是一擡,掐住紀雲禾的脖子,將紀雲禾身

    子摁倒在牀上,他自己也俯身於紀雲禾身體上方,而那根簪子,則插入了他的手背之中。

    紀雲禾這一擊是必死之舉,她沒吝惜着力氣,長意這一擋也是如此的出其不意。

    那玉簪幾乎將長玉的手背扎透了,鮮血直流,將紀雲禾的頸項,鎖骨,全都染紅,鮮紅的血液流入紀雲禾衣襟裏面,她的領口,便也被鮮血暈開。

    紀雲禾驚詫非常,她看着壓住自己的長意。

    他的手掙脫了她的桎梏,此時反壓着她的手腕,將她手腕摁在牀榻上,他另一隻手在她頸項處,插着玉簪,鮮血直流,而那銀色的長髮則如垂墜而下的流蘇,將他們之間,隔出一個曖昧到極致的細小空間。

    “你憑什麼了結自己的性命”

    長意盯着紀雲禾,那雙眼瞳,暗流洶涌,一直隱藏壓抑的情緒,醞釀成了滔天大怒,他質問紀雲禾,“誰給你的膽子”

    紀雲禾狠下心腸,不去管長意手背上的傷口,她直視這長意,道:“六年前,崖上寒風,不夠涼,是嗎”

    長意怔住,眼中的藍色開始變得深邃而渾濁。

    紀雲禾嘴角掛着輕笑,道:“當年我利用你,卻被你逃脫,我道你此舉之後,如被抓住,必定面臨不少責罰,看在過往相處的情分上,我本對你動了惻隱之心,不欲將你送到順德公主那方活受罪,於是便想殺了你,了結你的痛苦。”

    長意放在紀雲禾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緊。

    紀雲禾繼續道:“沒想到,你竟然逃走了,我也因此受到了順德公主的懲罰。而如今,你讓我這般活受罪,卻讓我連求死都不能。”

    那手收緊,讓紀雲禾開始有些呼吸困難,但她還是咬牙道,“長意,你真是有了一副比我當年還狠的心腸。”

    言罷,長意眼中的顏色好似變了天,如那狂風暴雨的大海,漩渦一般厚重的藍黑色。

    他的掌心用力,玉簪製造的傷口鮮血洶涌而出,他不覺得疼,紀雲禾也閉上了眼睛。

    直到紀雲禾面泛青色,終於,那手離開了她的頸項。

    空氣陡然進入胸腔,紀雲禾嗆咳了起來。

    長意卻坐起身來:“紀雲禾,你說得對。”他看着紀雲禾,“我不殺你,就是讓你求死不得。”他推門出去,屋外傳來他冰冷的聲音,“來人。多餘的炭盆撤掉,只留一個,房間窗戶叫人守着,只開一絲縫隙,門口也派兩人看守,沒有我的命令,都不準離開。”

    外面的聲音消失,紀雲禾這才緩過氣來,她看着屋外的大雪,又看着畏畏縮縮走進門來的侍女。

    侍女將炭盆一個一個端走,又將窗戶掩上,只留一點通氣的口。

    她們各自忙着,目光半點也不敢在牀榻上的紀雲禾身上停留。

    紀雲禾長嘆一聲氣,這次真的完蛋了,死不成了,意圖暴露了,想法也被看透了,連翻舊賬的激將法都用了,還是不管用。紀雲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掌又沾上了一手黏膩的血。

    她閉上眼,捶了一下牀榻:“到底是哪個混賬東西攔了我登天的路”

    侍女們渾身顫了顫,還是不敢看她,只是手上的動作更加麻利了起來。紀雲禾又嘆息,也不知道在他們這些僕從的眼中,她和長意到底是個什麼樣彆扭的關係。

    接下來的一整天,紀雲禾屋裏都是人來人往的,一會兒有人將桌子擡來換了,一會兒有人放了個櫃子來,僕從們忙上忙下的忙活了一天一夜,紀雲禾終於找了個機會,逮着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人問道:“要拆房子嗎”

    管事的恭恭敬敬的回她:“姑娘好福氣,以後主上要住過來了。”

    紀雲禾一愣,一時間竟然沒有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啊”她眨巴了兩下眼睛,“誰住什麼”

    “主上,主上昨日下令,此後他的公務,都要到這湖心小院來辦了。”

    紀雲禾身子晃了一下。

    管事道,“不過姑娘放心,主上吩咐了,白日不打擾姑娘休息,他會給姑娘加個隔簾禁制,一點聲音都漏不進去。”

    “隔隔簾禁制”紀雲禾一臉不敢置信,“隔哪兒我牀上這樓不是有三層嗎”

    “對,主上就喜歡姑娘在的這一層。”

    言罷,管事的福了個身,規規矩矩的退到門口,又去指揮工作去了。

    紀雲禾呆呆的往牀上一坐。

    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作了個大的。

    她的地圖竟然只有一個牀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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