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只有洛錦桑壓抑隱忍的哭泣之聲,而那說起來最該難過的人,此時卻直愣愣的站在那方,一動不動。
空明看着長意的背影,未敢擡手觸碰他。只低聲道:“安排時日,將她下葬了吧。”
“下什麼葬”洛錦桑轉頭,雙眼通紅,惡狠狠的瞪向空明,“我不信我不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那林昊青不是被抓來了嗎,雲禾一定是因爲當年在馭妖谷中的毒才這樣的我去找他,讓他治好雲禾”
她說着,立即站了起來,邁腿便要往外面衝。
空明和尚眉頭一皺,一把將洛錦桑手臂拽住:“我給她看診這麼多日,那毒早沒了她是因爲身體已經損耗太多”
“不是”洛錦桑一把將空明的手甩掉,“不是一定還有救”她推開空明,跑了出去。
空明眉頭緊皺,待想去將她追回,但一轉念,又看見身側一動不動的長意。他心頭略一沉吟,左右這是在馭妖臺中,洛錦桑跑出去鬧再大也出不了什麼事,反而是這鮫人
安靜得太過反常。
“長意。”空明喚他,“人死如燈滅”
長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長意”空明終於忍不住碰了他一下。
被人觸碰,長意這才似是回過神來了一樣,他轉頭,看了空明一眼,此時空明纔看見,長意的臉色,蒼白更甚過那牀榻上的死者。
他神情麻木,那雙冰藍色的眼瞳中,是如此的灰敗無神,其他人或許沒見過,但空明見過,六年前,當他在湍急的河流中將長意救起來後,長意睜開眼時,便是這樣一雙眼睛。
空洞,無神。還像個被拋下的孩子,無助又無措。
空明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何言語。若要安慰他,實在無從下手,若要叫他面對現實,這話又太過殘忍。他脣角動了動,終究是沉默的一聲嘆息。
沒見他開口,長意回過頭,轉身往紀雲禾身邊走去。
他走到紀雲禾身側坐下,一言不發的靜靜看着她,看了許久,忽然間,長意胸口中鮫珠的藍色光華再次閃耀起來,他俯下身,冰冷的脣畔貼在了另一個冰冷的脣瓣上。
他試圖將鮫珠再次送進這個身體裏面。
但紀雲禾沒有氣息,便如牀邊的牀幔,她頭下的枕頭,被子裏的棉絮一樣,都再無生命,鮫珠進不去,便一直在他胸腔裏徘徊不行
一如他。
進也不行,退也不行,再拿不起,也無法放下。
屋子裏藍光閃爍,他銀色的長髮垂在紀雲禾耳邊,那冰冷的脣瓣互相貼着,誰也沒再能爲誰取暖。
長意閉上眼,他不肯離開這已然沒有溫度的雙脣。
胸膛中藍光大盛,他撬開她的脣齒,想要強行將鮫珠喂入她的口中。鮫珠也果然被灌進了紀雲禾口中,但也只停留在了她的脣齒之間,任由長意如何催動,也再沒前進。
他依舊不肯放手。
那鮫珠便在兩人脣瓣間閃着蔚藍的光華,將這屋子映出大海一般的藍色,彷彿他已經帶着紀雲禾沉入了他熟悉又闊別許久的家鄉。
空明在這一片藍色之中站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上前,拉着長意的肩,將他拉了起來。
鮫珠再次回到他的胸腔之中,消失無形。
“紀雲禾死了。”空明道。
住他的側臉,但仍無法掩蓋他頹然的聲色:“她在騙我。”
“她已經沒有氣息了。”
“她定是在騙我。”長意像是沒有聽到空明的話一般,近乎自言自語的說着,“以前她爲了自由,便誆我去京師,侍奉順德。現在,她一定是爲了讓我放了她,所以假死騙我。”
空明沉默。
“她不想讓我困住她,不想呆在這個屋子裏,她想離開”
“嗒”的一聲清脆的響動在紀雲禾牀邊響起,空明一開始沒有在意,直到又是“嗒”的一聲,一顆珍珠從牀榻邊落下,滾在地上,珠光耀目,骨碌碌的滾到空明腳邊。
傳聞鮫人,泣淚成珠
六年前,空明救起長意後直到現在,什麼樣的刀山火海,絕境險途未曾踏過,受過再多傷,流過再多血,無論多麼艱苦絕望時,他也未曾見過鮫人的眼角溼潤片刻。
以至於空明一度以爲,什麼泣淚成珠,都是空妄之言,不過就是人對神祕鮫人的想象罷了,這鮫人根本就不會流淚。
卻原來空妄之言是真。只是這鮫人太超乎他的想象了。
空明看着他,他銀髮似垂簾,擋住了他的神情,而空明也不忍去探看他的神情:“長意,這既是她的願望,也是天意,你便也放下吧”
“放下”
珍珠顆顆落下,而他聲色中卻未帶哭腔,他平靜的訴說,只是難掩喑啞:
“勸降馭妖一族前,我問她,若她願發誓,以後再不背叛,我便願再信她。實則這誓言,她說不說,我都信她。”他道,“她利用過我,我也信她,她殺過我,我也信她。過去種種,我已然都可放下,我放不下的,只是”
他緊緊抓住紀雲禾的手,幾乎渾身都在顫抖。
過去種種,他都不在乎了,他困住紀雲禾,其實已然不是爲了報復,更不是爲了折磨,他只是爲了留住她。
他放不下的,想留住的,只是她
但他還是失敗了
任憑這湖心島有多孤立,這樓閣封印有多深厚,他的監視看護多小心。他也還是留不住她
房間靜默許久,終於,只聽長意緩緩的顫抖道:
“她自由了”
如這北境的風雪,狂放飄揚,天地之間,隨風而走,再不受任何桎梏。
鵝毛大雪間,洛錦桑頂着狂風,瘋狂的奔向囚禁林昊青的地牢。慌張之間甚至也忘了要隱身,直愣愣的往地牢衝去,看門的本欲攔她,但見是她,便也沒有當真去攔,只是喊了兩聲,跟在屁股後面追了進去。
“洛姑娘洛姑娘你這是得了什麼令和小的們說一聲呀”
洛錦桑頭也沒回徑直往地牢最深處看押林昊青的地牢那方走去。
地牢幽深潮溼,北境寒冷,牢中地面有些結冰,洛錦桑跑得急,有時還踉蹌兩步險些摔倒,狼狽的跑到牢門前,洛錦桑一把將牢門扶住,對着裏面微光裏坐着的男子喊道:“快把解藥拿來”
牢中藍衣白裳的男子微微轉過頭來,看向洛錦桑,被囚幾日,未見他有絲毫混亂,他鎮定的問她:“什麼解藥”
“雲禾身上的解藥老谷主給她下的毒而今她快死了”她說得慌亂。
男子聞言,這才身形一動,站起身來。
“你說什麼”
“雲禾紀雲禾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