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馭鮫記 >第九十六章 兩面
    是夜,冰封之海吹來的寒風,令破木屋中沉睡的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胳膊。

    洛錦桑和瞿曉星在角落裏席地而眠,長意不見蹤影,而阿紀躺在牀上,風過間,她眉頭倏爾皺了皺。

    “紀雲禾。”

    有人在夢裏呼喚着。

    “紀雲禾”那人聲音一陣急過一陣,“青姬被擒,快想起來我把力量借給你去救她”

    青姬

    阿紀恍惚間又落到了那白雲之間,她還沒有弄明白身處的狀況,忽然間,長風一起,阿紀只覺一陣殺意刺胸而來,這來意來得凜然,令阿紀下意識的運起功法想要抵擋,但當她運功的那一刻,她只覺心頭平息下去的熱毒火焰霎時之間再次燃燒了起來。

    一瞬間,只一瞬間,她登時只覺身處烈焰煉獄之中。

    阿紀猛地一睜眼,她雙目微瞠,瞳孔變大,眼白霎時被體內的熱度燒成了赤紅色。

    長意特別囑咐讓她不要動用功法,她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夢裏感覺到殺氣,在夢裏動用功法,卻竟是身體真的用了這功法

    阿紀只覺火焰從心裏灼燒,讓她疼痛難耐,她感受到了屋外冰封之海的氣息,想要翻身下牀往屋外走去。但一下牀,卻立即腿一軟,她立即跪在了地上。

    “噗通”一聲,驚醒了洛錦桑與瞿曉星。

    兩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見阿紀已經趴在了地上,頭髮垂地,呼吸急促,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屋外一道黑影倏爾衝了進來,徑直行到阿紀身邊,將她一把抱起。

    “怎麼了”洛錦桑只得含糊的問了一聲,便見鮫人將阿紀打橫抱起,一言未發,幾步便邁出了屋外。

    似乎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妙,洛錦桑立即拉起了瞿曉星,兩人一同追了過去。

    “怎麼了”瞿曉星被拉得一臉茫然,洛錦桑聲色低沉:“雲禾好像熱毒復發了。”

    “復發”瞿曉星震驚,“不是好好的在睡覺嗎爲什麼”

    言語間,兩人追到了屋外,正巧看到那銀髮黑袍的背影抱着渾身通紅的紀雲禾行到了峭壁邊緣,沒等兩人多說一句,長意抱着阿紀縱身一躍,徑直跳入了冰封之海的黑色深淵之中。

    深夜裏,海水裏更加冰冷幽深,四周一片漆黑。

    入海之後,長意隨手掐了一個訣,阿紀臉上身體上微微泛出了一層薄光,待光華將她渾身包裹起來之後,長意便帶着她,如箭一般向冰封之海的深淵之中游去。

    海水流逝,所有的聲音在阿紀耳邊盡數消失。

    沒有人再叫她紀雲禾,沒有人與她再說青姬的事,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時間好似來到了她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刻。

    她看見了那個湖底被冰封的自己。

    她看見一顆黑色的內丹被林昊青取了出來。

    “紀雲禾”她呢喃自語,聲音被急速流淌的海水帶走,長意並沒有聽見。而在這混亂之中,阿紀腦海中出現了更多混亂的畫面,她在雪山之間,冰湖之上,被長意冰封的畫面,她臉上被落下了一滴淚珠的觸感,還有小屋內,她望着屏風上的影子,斑駁的燭光,與窗外永遠不變的巍峨雪山。

    慢慢的,更多的畫面出現。

    三月間,花海開滿鮮花的馭妖谷。

    地牢裏,她被順德公主折磨鞭笞的痛苦與隱忍。

    房間內,林滄瀾坐在椅子上的屍身與形容沉默的林昊青。最後的最後,她還回憶起來那玄鐵牢籠中,滿地的鮮血,被懸掛起來的鮫人,他那條巨大的蓮花般的藍色尾巴

    霎時間,無數的畫面全部涌進腦海,她聽見無數的人在喚“紀雲禾”,洛錦桑,瞿曉星,林昊青長意

    她也終於知道,他們喚的,都是她

    “長意”

    深海之中,黑暗之淵,長意終於停下身形,卻不是因爲紀雲禾的呼喚,而是因爲他到了他的目的地,一片發着微光的海牀,海牀上,長滿了海靈芝,海牀的光芒,便是被這大大小小的海靈芝堆積出來的。

    他想將紀雲禾放到海牀之上,但當他放下她的那一刻,卻看到了紀雲禾在他術法之內的口型:“我想起來了。”

    她的聲音被阻隔在了他的術法中,爲了讓她能在海底的重壓與水中呼吸生存,他不得不這樣做。對於他來說,紀雲禾的這句話是無聲的、靜默的。但就是這樣用口型說出來的一句話,卻在長意內心的海底掀起了驚濤颶浪。

    長意望着紀雲禾,在海牀的微光下,他冰藍色的眼瞳宛如被點亮了一般,閃閃發亮。

    而紀雲禾的身體還是順着他之前放下她的力量,在水中飄着,落到了海牀之上。

    眼看紀雲禾身體裏自己遠了,他立即伸手,一把抓住紀雲禾的手腕。

    紀雲禾後背貼在海牀上,微光將她包裹,一時間身體內的熱度褪去不少,她綿軟的四肢也終於有了些許力氣,她微微蜷了手臂,同樣也抓住了長

    意的手,她拉拽着他,讓他飄到了她的身體上方。

    四目相接,隔着微光,隔着術法,隔着海水。

    “大尾巴魚難爲你了”

    無聲的脣語,長意讀懂了。

    長意不曾料,這樣一句話,卻觸痛了他心裏沉積下來的千瘡百孔和無數爛了又好的傷疤。

    紀雲禾,就是這個紀雲禾,即使已經到了現在,她也可以那麼輕易的觸動他內心最深處的柔軟與疼痛。

    但爲什麼就是紀雲禾呢

    這件事情長意一直沒有想明白。

    爲什麼是她呢

    她的生與死,病與痛,守候與背叛,相思與相忘,都讓他感到疼痛。

    就連一句無聲話,也足以令他脆弱。

    紀雲禾望着他,微微張開了脣,她鬆開長意的手,卻在海水裏撫摸着他的臉龐。而後,她的手越過他的頸項,她在海水裏,將他擁住。

    這人世間的事,真是難爲這條從海里來的大尾巴魚了

    京城,亦是深夜。

    一場大戰之後,京城遍地狼狽,一場春雨卻還不知趣的在夜裏落下,窸窸窣窣,令整個破敗的京師,更加骯髒混亂。

    無人關心平民的抱怨,幾乎被夷爲平地的國師府內,大國師走到他已殘敗不堪的書房前,手一揮,術法之後,一本書從廢墟之中悄然飛回他的手裏。

    書被雨水打溼了一部分,他用純白的衣袖輕輕沾了兩下書上的水,卻倏爾氣息一動,劇烈的咳嗽起來。

    雨聲中,他的身影難得佝僂了起來,不一會兒,一把紅色得近乎有些詭異的傘撐在了他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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